第103章

  这钻表少说得值好几条金手链,沈婉柔是真大方,萧家也是真有钱,只是看起来低调。
  赵菁试都没试,盖上盒子,连同沈婉柔给的信用卡一起揣进兜里,揣手纸一样。
  谢星沉走在身侧,两人胳膊不经意撞到一起,谢星沉悄悄牵起她的手,轻声问:“最近过的怎么样?”
  “还能怎么样。”赵菁知道谢星沉问的是什么,语气淡淡,“你也看到了,萧家待我不薄,吃穿用度都紧着我,给钱也大方,我总不能说一边享受着萧家大小姐的优待,一边不认他们,有些事不是我不想做就能不做。”
  萧家父母弟妹没有坏人,有的是金钱权势,对她也有的是耐心爱心,赵菁前世就知道,她不能接受的只是从小被抛弃,即使萧家老太太已经仙去多年。
  她也并不觉得萧家欠她什么,只是难以毫无隔阂地生活在一起。一天住在萧家,一天用着萧家的钱,就一天谈不上独立,不认萧方霁沈婉柔当爸妈,未免又当又立,也没有商业道德。
  是的,商业道德,有时候她会觉得,这是一场彻头彻尾的交易,所有人都获利,而她是被交易的那个物品,为了还两头的养育之恩,扮好母慈女孝。
  从工具人或者打工人的思路,就会好很多,只谈利益,不谈感情,就没有纠结。
  谢星沉什么也没说,只紧了紧牵住她的手。
  两人走在冬暮的街头,天空阴沉沉,路灯却一瞬亮了起来。
  -
  吃饭的时候,服务员上了两杯果汁。
  谢星沉指尖一触玻璃杯,冷的,不动声色将赵菁的那杯也端到自己面前,转眼又见赵菁心不在焉叉着面前的沙拉,立马端走:“别吃冷的,你病还没好。”
  赵菁的情绪就这么一瞬间爆发了,将银白的叉子一扔,在光洁的瓷盘碰出脆响:“烦死了,这不让我吃那不让我吃,那我吃什么?”
  这个时候讲的话已经很难听,没理智,纯泄愤。
  谢星沉耐着性子,将红汤推了过去,又倒了杯热水,平静说:“你吃热的。”
  “我就要吃冷的!”赵菁属于是跟自己拧着了,端过果汁就是喝,冰凉入喉,好像终于痛快了点,将玻璃杯冷冷一搁,“我不光要喝冷果汁,我还要吃冰淇淋,你去给我买!”
  谢星沉当然不理,低头拿起刀叉切红肠,放到赵菁盘子里。
  没人接茬,赵菁又叉起了沙拉。
  谢星沉抬眼看了她好一会儿,皱眉:“草有什么好吃的?”
  赵菁咽了一口,目光直直:“你少管我,死不了。”
  有多久没听过这么有攻击性的话了?发什么疯,比刚认识时还像陌生人。
  谢星沉脸色不大好,但也没说什么,任由赵菁。
  其实从一开始,一旦触及敏感源,赵菁的情绪就会极度不稳定。
  极度攻击背后,则是极度脆弱。
  后来心理疾病确诊,只是长期潜伏积累的一个彻底爆发。
  具体表现为,从前赵菁不痛快,还能保持一定理性,还会自己憋着,现在赵菁不痛快,则完全难以控制,直接激进发泄。
  谢星沉自己就深有体会,从前赵菁什么都不跟他说,有困难有感情都不跟他说,现在倒什么都跟他说了,说话也越来越直接了,还会表现出暴力行为,之前打人,后来咬嘴唇,今天还咬脖子。
  这些都没什么,他让她不痛快,所以发泄到他身上,他造成他承接,没问题。
  但今天是第一次,别人造成赵菁不痛快,但赵菁发泄到他身上,很久以前就埋下去的那颗雷终于炸了,谢星沉第一次直面,除了承接别无他法,以后这种情况还会很多,都需要他陪她共同面对。
  谢星沉在知道赵菁确诊后,翻阅过很多相关资料,对赵菁今天的情绪可以做出解释——刚刚碰到沈婉柔,又提到萧家,让赵菁不痛快了,但赵菁又无力改变,从而引发“自残”。
  背后逻辑也很简单——
  我管不了别人,我还管不了自己?
  我对付不了世界,我还对付不了自己?
  本质是反叛和挣脱,人渴望对命运的掌控,于是越不让她喝冷的,她偏要喝,越照顾她的病情,她越想病的更重。
  谢星沉心疼归心疼,坐在对面,看着赵菁一点点喝完一整杯冷果汁,一句话都不说,她对他发了那么多次情绪,他现在还是懂了点的,阻止会激发逆反,吵架毫无理智,只能顺着来,等赵菁出气了冷静了就后悔了。
  赵菁情绪失控的时候有多执拗,情绪回归的时候就有多柔软。
  不痛不快吃完饭,赵菁坐在位置上,又开始闹情绪:“好累,不想动。”
  谢星沉结过账,起身走到她面前,将她按进怀里,轻轻摸着她的脑袋:“那我们不逛了,现在就打车回家。”
  赵菁安静仰起脑袋,看着他:“不想走路。”
  谢星沉对上透彻的目光,有些无奈,赵菁这是一步路都不想走,包括出餐厅去路边等车,还是笑:“行,我背你。”
  将赵菁拉起,赵菁又径自走:“我要去上厕所。”
  谢星沉面对这种朝令夕改,完全没办法,只得拎起东西跟上:“行,我在外面等你。”
  赵菁从厕所出来,洗过手,用纸巾擦干,又定在了那儿。
  谢星沉走近:“怎么了?不走吗?我背你?”
  赵菁不说话,像是没听见一样,低头抠手指头。
  这种感觉太可怕,躯体化来的太快也太突然,她整个人就像一个木偶,周身罩着一层玻璃罩,屏蔽外界的所有声音,毫无自主意识和行动能力。
  谢星沉没面对过这种情况,陪她在那儿傻站半天,周围人看他们的目光多少有点怪异了,他看她抠半天手,手指头都快抠破了,毫无办法,正要打电话向沈婉柔求助,却从口袋里摸到一支铝管,是赵菁放他这的护手霜,于是掏出来问:“要涂护手霜吗?”
  “要。”赵菁终于有了反应,声音脆生生的,转头一动不动看着他,眼睛依旧透明空洞,呆呆将双手摊在他面前。
  谢星沉立马原地给她涂起了护手霜,打开铝管挤在两只手上,然后反复抹匀。
  赵菁抬手闻了闻,终于满意笑起来:“香香。”
  周围人目光愈加怪异,甚至有小孩子指着问:“妈妈,那个姐姐是傻子吗?”
  谢星沉目光一寒:“看什么看,没教养的东西。”
  小孩子“哇”的一声哭了。
  家长骂骂咧咧:“什么素质,傻子还不让人说了。”
  谢星沉可以没有素质,也不在乎素质,他只知道,他的心快被这些目光碾碎了,一阵阵绞痛,拉着赵菁就往外走。
  赵菁拖着步子跟上,在他怀里,缩着肩膀,好像很怕他,声音也小:“慢点,我胖,跟不上。”
  谢星沉眼睛瞬间红了,哪里胖了,你快瘦的只剩骨头了,立马更快地拉着赵菁逃离这个伤心之地。
  一出门,就拦了辆车,将赵菁塞进去。
  葵葵,别怕,我们回家。
  赵菁坐上车倒是乖巧,也不说话,低头盘了下手,就安安静静整好帽子,裹好围巾,拉上口罩,闭眼歪座椅里睡起了觉,明明衣物厚实,一七四的高个子,蜷在那儿,防御姿态,抵抗所有,格外脆弱。
  谢星沉不放心,又找出体温枪量了量,数值正常。他实在难受,小心翼翼将赵菁按进怀里,靠到车窗边,给沈婉柔打了个电话。
  沈婉柔在电话里告诉他,今天的情况并不是第一次。
  有一次下晚自习,家里司机在校门口等了好半天,都没学生出来了,也没看到赵菁,打电话没人接,确认过没回家,赵菁在雪城也没什么要好的朋友,调出监控才发现,赵菁压根没出校门甚至没出教学楼,一行人大半夜进学校去找,教学楼都锁了,找到人开锁,打着手电筒上楼,最后看到赵菁一个人坐在黑暗的教室里,抱着书包,电话铃突兀响着,面前的桌面也收拾的整整齐齐,可她眼睛却是空的,也不知道在看什么。
  还有一个周末,赵菁说要烤蛋糕,一个人待在午后的厨房里,家里保姆孙姐午睡起来,进厨房要准备晚餐,看到赵菁一动不动站在厨房里,走近才发现,洁白的瓷砖地面打碎了一个鸡蛋,完整的蛋黄裹着透明的蛋清从蛋壳里淌出来,像融化的太阳,定在少女眼中,赵菁手上还拿着打蛋器,地上滴了一滩水,打蛋器的不锈钢面却是干的,不知道赵菁盯着打碎的鸡蛋看了多久,也不知道赵菁在厨房站了多久。
  除此之外,并没有过激行为,并且在干预治疗下,赵菁的迟滞时间也有所缩短,并不会在人多或者没有信赖的人的危险环境下处于这种状态,大多数时候是安全的。听说有的患者还会自我伤残,赵菁的症状已经不是很严重了,能正常上学出门,发病也不会持续很长时间,沈婉柔言辞间隐隐透露出,纵使无力,但已经足够庆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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