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下一瞬,只见霍巡的眸光渐渐黯淡下去:“再者,我得为家父洗清身后名。他一生清直,死后却连祖坟都不得入。”
  他朝着徐复祯伸出一只手:“等办好这件事,我们就远离权力纷争,去游历山川,做一对闲散居士可好?”
  他的手极为漂亮,五指修长纤劲,向着她发出邀请。
  徐复祯却没有把手放上去,她看着霍巡,问出了那个一直萦绕在她心头的疑问:
  “你对我是真心的吗?”
  他对她是真心的吗?这对她来说很重要。
  徐复祯已经栽过一次在秦萧的“真心”上,她不能再重蹈覆辙。
  她相信有无缘无故的恨,可是再也不相信有无缘无故的爱了。
  霍巡他,爱她什么呢?
  第32章
  起风了,夜风刮得山林间的草叶沙沙作响。
  霍巡的声音夹杂在风声中,轻柔而坚定:
  “你信不信世上会有无缘无故的爱?”
  徐复祯定定地看着他,那双大眼睛透出疑虑、审视,总而言之,他不给个满意的答案出来她是不会罢休的。
  她跟初见那会儿那个天真懵懂的她有些不一样了。
  霍巡轻轻叹了一口气:
  “你有没有听说过平贞末年的夺嫡之争?今上即位后清算异党,夷了当时宰相辛炎的三族。家父是平贞元年的状元,从户部录事做起,一直做到门下侍郎。就因为替辛炎上书辩陈刑罚过重,被皇上以同罪论处,流放崖州。
  “我那时候十一岁,陪着我父母踏上流放之路。第二年,家父以罪官之身病死,三个月后,家母随之而去,我彻底成了孤家寡人。
  “我一个不能科考的罪臣之后,辗转各地求学,一心只想有朝一
  日能替家父洗清罪名。可那天在秦世子的书房看到你,我忽然觉得我的人生可以有一点别的追求。”
  他温柔地注视着徐复祯,心中回忆起初见她的情形。
  那时他们在秦世子的书房商讨政事,她就这样猝不及防地推门进来。
  他还记得她穿了一身橘红色的衣裳,如一抹亮眼的春色打破了满屋凝滞的气氛。他就坐在书房门口对面,她一推开门看见满屋子的人,那霎时间惊慌无措的眼神正好落入他的眼里。
  他没见过她,但是凭借敏锐的直觉可以判断出来——
  这是秦世子的未婚妻。
  她站在书桌旁有些难为情地和秦世子说话,那眼神温柔似水,却莫名地在他的心里泛起了涟漪。
  是一见钟情吗?
  她美,可是他见过的美人不知凡几,为什么偏偏只有她拨动了他的心弦?
  他从崖州一步步走回京城,又上下求索得入秦萧的麾下,年轻的侯门世子将来定会大有作为,留在他门下是他最好的选择。
  为了一个几乎不可能跟他产生交集的女子,断送了留在侯府的资格,值得吗?
  他并不后悔。
  秦萧门下待不得,他自可往别处去。
  只是见她的机会可能就那一次,错过了往后就再也见不着了。哪怕仅有千分之一的可能,万一她真的点头了呢?
  霍巡向来是个肆意洒脱的人,近十年的磨难也没有改变他性格的底色。
  他直接去表白了,也毫无悬念地得到了她的拒绝。
  他本来已经死了心,可是为什么,他被扔在暗无天日的柴房时,她竟然回头了。
  他被命运戏弄了十年,终于老天还是垂怜了他一回。
  他的手情不自禁地轻轻抚过她的鬓发,格外诚挚地说道:“你就像一束耀眼的火光。飞蛾扑火,还需要理由吗?”
  徐复祯的眼睛湿润了,飞蛾扑火,她有那么重要吗?
  那上一世,他为什么没有回头来找她呢?
  可是这话不能问,这话无法问。
  他没有上一世的记忆,他不是上一世的霍巡。
  她不能拿着上一世的事情来质问现在的他。
  徐复祯轻轻咬住下唇。
  霍巡见到她眼里氤氲的水光,心中暗自叹了口气。无论何时,言语总归是最苍白的,或许一个拥抱比赌咒发誓要有力得多。
  他从栏杆处站起来,轻轻地将她圈在了怀里。
  他的气息席卷上来,不是素日闻到的衣物间的雪松香气,而是另一种陌生的、弥淡的、温柔又有侵略性的,男子的体香。
  他贴得她那么近,她甚至可以感受到他高挺的鼻梁抵着她额头那微凉又硬朗的触感。
  那一刹,徐复祯犹豫了:她要就此沉沦么?
  她没忘记,前世的霍巡对她是多么绝情;可那本就是她活该受的:谁让她当初没答应他的告白?君若无情我便休,她一点责怪他的立场都没有。
  她今后想要享受他的庇护,总该费点心思,譬如说在这山间的秋夜与他订下终身,教他以后再也不能忘了她——
  这样想时,徐复祯闭上了眼睛,任由他对她耳鬓厮磨。他温热的气息喷在她的脸上,酥酥痒痒的,可是她并不反感。
  他的手指继而从她的鬓发拂到鬓角,微微粗砺的薄茧滑过她嫩如凝脂的脸庞,停在了尖尖的下颏上。修长劲瘦的手指微微发力抬起了她的下巴,拇指轻轻按压在她花瓣一样的唇上。
  抵在额角的鼻梁骨一路下滑,碾磨着她的脸颊。忽然唇上那粗砺的触感消失了,随即填补上的是温凉的,柔软的,轻盈的,细雪般无声又润泽的轻啄。
  徐复祯心里蓦地跳漏了一拍,她不敢睁开眼,可那排纤长浓密的羽睫不受控制地颤动起来,低垂的视线还是瞥见了他那近在咫尺的脸庞。
  他在吻她。
  小心翼翼又细细密密地吸吮她的双唇,又酥又麻的触感从唇瓣蔓延到心底,她紧绷的身子却渐渐放松了下来,甚至开始笨拙地回应起他的撷取。
  得到她的回应,他愈发地大胆起来,开始不满足于蜻蜓点水的轻啄,起先她还紧扣着贝齿,渐渐却在他炽热的掠夺中败下阵来,陌生的舌尖挤入她的口中,渡进清冽的气息,带着淡淡梨花的甘甜与醉意。
  唔……
  徐复祯想起他方才拿在手边的青瓷执壶,原来里头装的是梨花酒。
  那梨花酒是用什么酿成的,怎么比公主府的酒还醉人?仅从舌尖渡来的一丝酒气便让她面颊潮红起来,甚至连耳朵尖都在发烫。
  酥麻的感觉开始从心底蔓延至全身,她渐渐觉得自己腿软得快要站不住了,只好伸手攀住了他的肩颈,霍巡却顺势抱起了她,将她轻轻放在铺了斗篷的美人靠上,一手撑着她身后的栏杆,俯身低头吻着她。
  山风越来越大了,吹得草木翕动哗然。
  夜凉如水,可是她不觉得冷,唇舌相接之处如火般滚烫,烫得她脸都热了,徐复祯不合时宜地走了神:好在现在是夜里,他应该看不到她脸上熟透的绯红。
  远处传来夜鸮沉锐嘶哑的鸣叫,徐复祯一惊,下意识地要后撤,霍巡却伸手捂住了她的耳朵,将她紧紧地禁锢在怀里,不为所动地继续缠绵痴吻。
  她悄悄睁开了眼,却见他此刻正闭着眼,专注又动情地亲吻着她,浓长的睫毛轻轻颤动,俊眉修目上尽是迷离的神色。
  这一刻,好像万籁俱寂一般,风声树声夜鸟声一俱停下了,天地间只剩下他和她,只剩下如擂鼓般的心跳,是他的,也是她的。
  她眼见着他,唇齿交缠着他,这应当是她前世今生近二十年的人生中最疯狂、最出格的举动。
  自重生以来,徐复祯每一步都如履薄冰,生怕一着不慎落入前世那样的境地。
  她轻而易举地赶走了王今澜,还未来得及庆贺,秦萧就给了她当头一棒,让她认清了现实:哪怕是带着前世的记忆,她想挣脱秦萧的束缚也不是一件易事,更遑论报仇。
  哪怕是她亡羊补牢笼络住了霍巡这个未来的权臣,可前世的遭遇令她疑心一切真心,尤其是这几个月以来抽丝剥茧地窥测到前世种种可能的真相,霍巡与秦萧究竟有没有勾连,他对她究竟有没有真心?
  这个问题日夜萦绕在她的心头,令她寝食难安,仿佛大海中飘荡的小船好不容易搁浅,才发现停靠的并不是岸边,而是一块险峻的礁石。
  然而今夜过后,她心中的这个疑虑突然就释怀了,内心那漂泊不定的小船也突然靠了港。
  他能图她什么呢。
  就冲这缠绵悱恻的细致的深情的热吻,他对她的真心能做得了假吗?
  她从前不懂情爱,以为跟秦萧那种小儿女之间的牵愁惹恨就是爱情。遇到霍巡,她才知道真正情爱是多么热烈汹涌,她统共才见他几面啊。她先前答应霍巡的告白不过是图他的庇护,今夜却是真的动了心。
  她想起他方才说的话,忽然觉得她的人生除了复仇,也可以有点别的追求。
  她的心房松懈下来,酸涩却又涌进了眼底。在他动情地亲吻她的时候,泪水止不住地往外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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