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闹市纵马?徐复祯眉头微微一皱,掀开一线车帘往外看去,哪里还见得到那纵马之人的踪影。
  长兴侯府虽比不得老侯爷在平贞帝面前时那么得脸了,可寻常人见了也只有回避的份。那人非但闹市纵马,还惊了长兴侯府的马车,得是什么人才有嚣张至此的底气啊。
  在她看不见的地方,那纵马之人一路疾驰进永昌坊的公主府,给文康公主带回了一个消息:
  “霍公子身边的那个李俊,去了淞水街的金丹堂当管事。”
  “金丹堂管事?”文康公主半卧在美人榻上,衔过身边的美少年给她剥的葡萄,嗤笑道:“难道他霍介陵养不起人了,要手下人去自行谋生?”
  那随从道:“淞水街的金丹堂是长兴侯府的产业。”
  “什么?”文康公主坐了起来,眸光渐深,“长兴侯府的秦宗之管的可正是蜀中那件事啊。”
  “可霍公子不是秦世子赶出去的吗?”随从有些不解。
  文康公主瞥了他一眼,用涂了蔻丹的指尖轻轻点了点太阳穴:“动动你的脑子。霍介陵背后是成王,成王这是要丢开我们去拉拢秦宗之呢。就算他跟霍介陵有什么龃龉,难道他会不给成王面子?”
  说到这里,她“噌”地一下站了起来:“我倒要看看,究竟是我的面子大还是成王的面子大。”
  随从有些犹疑:“工部那头皇上死死地盯着呢。咱们直接去拉拢秦世子会不会太明显了?”
  成王拉拢秦萧可以说他是狗急跳墙,可是公主本就置身事外,何必去触圣上这个霉头?
  文康公主斜睨了他一眼,冷冷一笑:“谁让你直接去了?女人,当然是要用女人的法子。”
  ……
  王老夫人又病了。
  徐夫人连着侍了两天疾,徐复祯好不容易瞅了空去徐夫人面前打听她在徐家的嫁妆之事。
  徐夫人疲惫地伸手捏了捏眉心:“你六叔回去了。”
  “就这么让他回去了?”徐复祯吃了一惊。
  徐夫人愁肠百结地叹了一口气。
  徐家是打定了主意要昧下那笔嫁妆,只肯拿出一些不太值钱的田宅商铺和根本搬不走的家俱器物。她虽贵为侯夫人,可是远在京城;她大哥和父亲又过世了。徐家要是豁出了脸皮非要昧那笔钱,她是一点办法也没有,除非找到常家拿出原始的嫁妆单子。
  可是这样做不就让常家和外人看了笑话吗?她亡故的兄嫂的脸往哪搁,侄女的名声又往哪搁?反正她是做不出这种事。
  偏偏老夫人一听说徐家来人了立马开始装病,折腾了她两三天。她也无心跟徐六爷写什么婚书了,先把他打发走,嫁妆和婚书的事就从长再议吧!
  今天又被侄女问起来,嫁妆的事她都不知道怎么开口!
  徐复祯一看姑母这副有苦难言的神情就知道她在徐六爷面前吃了瘪。姑母是体面人,在徐家那种无赖手上怎么讨得了好?
  她安慰徐夫人:“姑母,你也别太焦急了。事情总会有转圜的余地的。”
  袖子下却暗暗握紧了拳头。姑母不愿意跟徐家人撕破脸,那就让她来吧!
  徐夫人将她搂进怀里,欣慰地说道:“祯儿是大姑娘了,都知道给姑母分忧了。”
  她跟徐复祯说了一个好消息:
  十月十六是徐复祯的生辰。她去看了日子,正好这日宜进人口,她和郡王妃一合计,决定十月十六去郡王府摆宴认下这门干亲。十月上旬位于荣安坊的郡王府就修缮竣工了,荣安坊和长兴侯府所在的庆安坊只隔了两条街道,到时候她和秦家姐妹可以经常过去走动。
  徐复祯听了也很是高兴,自从回京以来她就没听说过郡王府的消息了。如今他们搬回京城,她便可常常借故过去小住几日。
  九月一过,天气一日冷似一日,晨晚时分渐渐透出早冬的阴寒。
  徐复祯最是怕冷,这几日连门都不愿意出了,日日待在屋子里做针线。
  那些荷包锦帕她都绣腻了,加上如今心里又住
  了人,有心替他做一双麂皮手套。谁知料子都备好了,她才想起自己并不知道他的手掌大小。
  她对着那张麂皮面料想了半天,终于决定做一顶束发冠。
  可那料子都裁好了,她又嫌颜色不够庄重,于是换了黑色的网纱重又裁了一遍。最后请了金匠打了几根仙鹤入云纹的金辐条,用玄色云纹锦缎围成底座,将裁好的网纱面料用金辐条固定起来做梁顶和耳翼。
  最后她犹嫌不足,拿了一对赤金镶红宝石耳坠出来,请金匠帮她将那红宝石取出来镶在了束发冠底座上的金片上。
  做这顶发冠前前后后花了她四五天时间,好在做出来的成品精美华贵,缠了金丝的纱顶发冠轻盈而不失重量,徐复祯仿佛已经看到它戴在霍巡头上的样子了。
  她迫不及待地让锦英去传顺喜过来。谁知锦英前脚刚出门,后脚又回来了:“小姐,金丹堂新来的那个李管事过来拜见了。”
  徐复祯心里一喜,这样更好。她可以直接把束发冠给李俊,顺便打听一下霍巡的近况。
  因她是未出阁的姑娘,不好直接在屋里接见李俊,便让锦英请他去了外头的花厅相见。
  李俊恭恭敬敬给她见了礼,也不多说一句废话,道:“不知小姐何时可有空去一趟金丹堂?”
  是霍巡要见她?
  徐复祯压下心头淡淡的喜悦,看了一眼天色,道:“明日辰时吧。”
  明日是十月十五,姑母这两日忙着准备她的生辰,她不想频繁的外出让姑母起疑,干脆直接假传旨意让车夫张伯备好马车。
  这趟出门,徐复祯谁也没带。
  她一个人静静地坐在马车里,思索霍巡找她什么事。
  他的事没什么她能帮上忙的!而且,他好像也不太愿意跟她讲他在办的事情。
  难道说他就是单纯地想见她?
  还是说他是要跟她告别了?
  想到这里徐复祯心里猛地一沉。
  仔细算算他留在京城快一个月了。难道说他是办完了京城的事要离开了,所以才要见面跟她道别?
  身侧放着装着她做的束发冠的乌檀木匣,徐复祯小心地拿起木匣轻轻抚摸,心中充满了惆怅:幸好她还给他做了一顶发冠。他到了蜀中,戴着这顶发冠就该想着她,不会把她忘了。
  到了金丹堂,李俊把她引入了内室。
  霍巡果然在里面了。他正随意又慵懒地坐在太师椅上,神情怡然自得,仿佛他才是此间的主人。真是奇怪!不管在公主府还是栖凤阁还是如今的金丹堂,他总是能在她面前反客为主。
  徐复祯心中暗自腹诽。
  他今日穿了一身玄色暗纹的缎袍,系着绛红色的腰带,跟她做的发冠倒很是相衬。
  她又有些高兴起来。
  见她进来,霍巡站起身来迎她。他比她还要高大半个头,徐复祯要微微仰着头看他。
  他的头发又浓又密,只用一根白玉簪挽起。待会儿她要是拿出发冠来给他,他会是什么神情?
  霍巡已经开口:“祯儿,这趟我请你过来……”
  “等一下。”徐复祯伸出食指点在他的唇上。她不想听他说分别的话,至少得等她高高兴兴送完了礼才能提起那伤感的话题。
  她拉着霍巡在太师椅上坐下。
  霍巡不明所以地坐了下来,徐复祯却走到了他的身后。霍巡别过脸来看她,她却在伸出手来捧着他的脸将头摆正过去。
  她的手滑如凝脂,如今天气冷了,手掌也变得冰凉凉的。
  霍巡一把捉住了她的双手握在手心里。
  他的手掌又大又温暖,令徐复祯莫名想起她那双出师未捷的麂皮手套。
  她从他手中抽出手来,道:“别动。我有东西要给你。”
  霍巡于是乖乖地坐着等着她的行动。
  徐复祯打开了放在几案上的乌檀匣子,小心翼翼地取出那顶束发冠捧到霍巡的面前。
  那顶玄金乌纱冠幽重典雅,挺括有型,其上所嵌的一点红宝更是起了点睛之笔,令人目不能移。霍巡心神一动,回过头去看她:“送给我的?”
  “嗯。”徐复祯的语气了隐含一丝得意,“我自己画的样子,自己裁的料子,然后再请人打的金边。你喜欢吗?”
  “喜欢。”霍巡真挚地回答。
  “那我帮你戴上。”
  她从霍巡手上接过发冠,轻轻抽出了他头上的白玉簪,顺滑乌亮的墨发便像绸缎般倾泻铺陈开来。
  徐复祯忽然就明白了水岚为什么总爱用绸缎来形容她的头发:霍巡的长发便像乌缎一样又长又顺,只是比她的头发要硬一些。
  她小心翼翼地重新替他盘了发,将束发冠套进发髻里,再插上那支白玉簪。
  戴好了发冠,她转到霍巡面前去看效果。
  他的五官英挺俊朗,从前只用发簪挽起头发时便透出些许潇洒不羁,戴上发冠后陡增了几分沉稳雅重。徐复祯不合时宜地想起了前世的霍巡——他掌权之后是这副模样吗?人家说霍中丞不苟言笑,其实前世的他过得也不太开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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