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她毕竟是客,罗知州又给她行了方便——尽管她做的事本该是歧州官府的职责。
  这时席间又有人提议道:“早就听闻逸雪阁的才名无双,正好座上诸君又是饱读诗书之士,不如趁兴赋诗如何?也叫我们见识一下公主府的风采。”
  徐复祯看向说话之人,是个文质彬彬的中年文士。
  她心里暗自撇嘴,逸雪阁就算有才名也不会外传。这人分明是欺负她是个姑娘,年纪又小,想看她出丑呢!
  席间众人怀着同样的心思纷纷附和。
  罗知州便唤人送上笔墨纸砚。
  徐复祯看着面前的白宣纸,决定小小地恶心他们一下。
  第61章
  她朝身旁的罗知州扬了扬手中的宣纸,微笑道:“京中文人雅士好赋词咏歌,每赋成一首便请歌姬咏唱,方尽宴饮之乐。方才来时看楼下大堂高朋满座,不如请一位歌姬来现场吟咏,与楼下诸君共赏佳作。诸位大人以为如何?”
  这间酒楼是歧州城最繁华的去处,往来宾客非富即贵。这小娘子非但不怯场,还要公开与人评赏?
  席间诸人犹疑片刻,却又听得徐复祯道:“若是大人们觉得自己的词作拿不出手,那便罢了。”
  在座的各位皆是读书人,难免自负才学,哪里受得了她这样的激将?于是纷纷应和下来。
  罗知州遂命人请来酒楼最负盛名的歌姬,却不入包厢,而是以两束红绫缠身悬在包厢窗边,整个人便面向了一楼的大堂。
  两名乐伎立在窗边,每有人作成一篇,那歌姬便拿着宣纸吟唱对应的曲目。
  因是娱乐唱酬,便不限词牌,只限了韵脚,以当下的美景良辰为题,各自提笔作赋。
  不多时便纷纷有人搁笔落成,让人送去给歌姬咏唱。
  那歌姬身姿袅娜,半悬于空中,只以足尖点着窗台,唱起曲来却声如高遏行云,宛转悠扬,近者不觉音高,远者不觉声渺,令人听得如痴如醉。
  楼下的客人从未见过如此雅盛的诗酒唱酬,都热情高涨地捧场。甚至有人跃跃欲试,也写了词作递上来请那歌姬吟咏。
  那些词作文藻华丽,翰墨锦绣,写尽了世间繁华乐事,唱者如痴听者醉,伴以光摇华灯和急奏笙乐,场面气氛一度推至高潮。
  徐复祯如局外人般看着眼前场景,只觉得这里比京城的鸣风楼要奢靡热闹得多了。
  她提笔在纸上落成数句,递与那传诗的婢女。
  悬于窗外的歌姬刚唱完一首《醉花阴》,宾客们听得正是高兴的时候。
  她还没歇下一口气,忽然婢女又递来宣纸。她接过来看了一眼,却是一首板正的七绝。
  待看清里头的内容,那歌姬微微一愣。不过包厢里的客人身份尊贵,她不敢不唱,于是起了调,悠悠唱道:
  “频开琼筵醉羽觞——”
  又是一首新词,宾客们聚精会神听了起来。
  “岂见白骨覆寒霜。”
  什么?谁在这么欢乐的时候写这些晦气的内容?
  “宁作华章吟清句——”
  写了词作的宾客脸色微微一绿。
  “不肯纸笔语苍生。”
  是谁啊?故意来砸场子的吧?宾客们听得正是高兴的时候,突然被人指着鼻子骂了一顿……
  楼里欢乐的气氛一凝,连那珠玉清音的琵琶声中都掺入了迟疑,渐渐息了声。
  包厢里的目光都纷纷望向徐复祯。
  徐复祯看着他们仿佛吃了苍蝇般的脸色,心里快乐极了。
  她忙趁众人发难之前率先告辞:“各位大人,如今天色已晚,驿站离城里路远,我就先行离席了。”
  说罢,不待众人反应,带着菱儿和张弥出了包厢。
  那酒楼回廊环绕,可直到她走出门口,里头的乐声也没再响起来。
  回到驿站已近亥时。虽
  然她小小地恶心了罗知州一番,可是他应该还不至于食言过来找她的麻烦。
  按照原定计划,仍是明日一早便启程,可以赶在腊月二十五之前回到京城。
  翌日一早,天色未亮,卫队便整备行装。
  徐复祯洗漱完毕,带着锦英和菱儿下楼。刚走出驿站大堂,却见郑驿丞带着一大群百姓跪在外头,黑压压的人群一直跪到路边。
  她连忙上去扶郑驿丞:“你们这是做什么?”
  郑驿丞带着百姓们结结实实给她磕了三个头,语带哽咽道:“我们来送送徐小姐。小姐和公主府的恩德,我们一辈子记在心里。”
  徐复祯叹道:“不过是举手之劳罢了。我走以后,还得劳烦驿丞多多费心。若要谢,我还得代这些百姓谢过驿丞。”
  郑驿丞连连摆手道:“小姐这话折煞小的了,都是乡里乡亲,做点事是应该的。”
  徐复祯抬头看那些百姓,见他们虽然仍是瘦骨嶙峋,可是脸上已经没有那种绝望木然的神色,此刻望着她的目光中充满了感激与敬畏。
  她心里涌起莫大的满足感,难怪古人会说出“天下大务莫于恤民”。
  倘若她能当官,肯定不要当罗知州那种鱼肉百姓的昏官!
  菱儿扶着她上了马车,刚刚坐稳,忽然听得外面一阵喧哗。
  徐复祯打开侧帘望出去,却见个十余岁的孩子紧紧地追上马车,跪在一旁仰头看着她:“徐小姐,我爹娘都不在了,求求你带我走吧!我什么都能做!”
  郑驿丞忙上前拉开他,朝徐复祯解释道:“徐小姐别见怪,这些孩子也是没办法。他们没成人,官府不会分地给他们种,就算熬到开春,他们的生存也是个问题。”
  说罢,又是重重地叹了口气。
  徐复祯心里一动,问道:“这些孩子有多少个?”
  郑驿丞摇摇头,道:“这样的孩子数不胜数。这些大点的还好,出去做苦力还能讨口饭吃。那些七八岁的孩子只能等着饿死了。”
  徐复祯沉思道:“远的我们管不到,就请驿丞帮忙留意一下这里有多少孤儿。开春以后找间屋子安排他们,请人教他们读点书,习点武,或者去作坊里当个学徒也好。”
  说罢,让锦英拿了二百两银票给郑驿丞。
  郑驿丞哪里见过这么多钱,连连推拒。
  徐复祯道:“以我之余补人之短,这点银子不算什么。就是有劳驿丞费心费力,若有盈余,驿丞自己收下便是。”
  她心里却想,以后霍巡掌了权,她高低得让他给个官让郑驿丞当当。
  郑驿丞推辞不得,只好收下那银票,带着那个孩子挥泪告别了徐复祯的车驾。
  卫队重新驶入茫茫雪道中。
  装粮食与柴火的马车已让他们原路返回,因此行进的速度快了许多,卫队终于在腊月二十二抵达京城。
  徐夫人原本打算到城门接她,奈何临近年关被琐务缠身,只好派了人到城门口迎接她。
  因此徐复祯还未到侯府,先听侯府的管事带来一个消息:十日之前秦萧奉命去了兴元府,恐怕今年春节前赶不回京城了。
  徐复祯却很高兴,她才不要跟秦萧一起过年呢。
  她想起前世盛安十年的春节秦萧确实去了蜀中,直到二月才回京。王老夫人还特意安排王今澜随秦萧的车驾回蜀过年。
  如今王今澜提前被赶走了,可王秦两家是姻亲,秦萧去了兴元府不可能不拜见王今澜的父亲。他们会不会又搞在一起?
  不过重生后经历了那么多事,她反而不是很在意这件事情了。反正她以后要报仇,大不了把他们一锅端了。
  秦萧去了兴元府,也有可能会去拜访成王。
  到时候他会不会见到霍巡?这样一想,她倒有些羡慕起秦萧来,他竟然能跟霍巡在同一个地方过年!
  回到侯府,徐复祯连口热茶都没喝,先领着两位管事妈妈去了兴和堂。
  徐夫人正在跟府里的管事妈妈对账,一见到阔别月余的徐复祯,连忙把管事妈妈打发走了,拉着她在身旁坐下,细细地端详起来。
  “怎么瘦了那么多。”徐夫人摇摇头叹息道,“路上很辛苦吧?”
  徐复祯抱着她的手臂撒娇:“在外面当然没有姑母身边周到了。”
  她知道自己这回闹这么大动静,姑母肯定要问责她,所以现在先放低姿态哄姑母开心些再说。
  谁知徐夫人不吃她这套,面色严肃了起来:“大哥给我来了信,说你把徐家闹得鸡犬不宁。是怎么回事?”
  徐复祯是她看着长大的,她自然不相信侄女这样柔弱腼腆的性格会在徐家闹事。
  可是大老爷身为族长和长辈,更没有理由在信里那样暴跳如雷,甚至把她也骂了个狗血淋头。
  徐复祯还未开口,许妈妈先跪了下来,把徐复祯在徐家如何遭到六太太的慢待,大太太又是如何算计徐复祯,最后徐复祯又是怎样夺回了契书、逼得大老爷休妻的事一五一十地道了出来。
  徐夫人听得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当听到大太太算计徐复祯时,她气得差点摔了杯子。可最后听说大太太被休了,万般情绪皆变成了惊愕:“你是说,大嫂被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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