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霍巡笑着吟了一句前人的诗:“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
徐复祯听了便有些气恼:他是在揶揄她不想他吗?再说了,他的清减肯定是为了成王,也不全是为了她。
不过,于成王党而言,三月的大朝会就是决定生死的一役,霍巡忧思操虑也是应当的。毕竟他又不像她一样知晓后世发生的事情。
她这样一想,有心替他解忧,便把签筒递到霍巡面前,狡黠地问道:“你要不要也来求一支签?”
霍巡并不拂她的意,伸手接过了签筒。
徐复祯便趁他摇签的时候看了一下自己的签文:
月宫仙桂枝,疾风易磋折。
心清澄台静,自可得闲停。
徐复祯跟着姑母求过不少签,也约略会解一些。她看着这签文不由心中微微一沉。
可是转念一想,她跟霍巡这样的开始便注定了前头有很多障碍等着他们。只要他们心中坚定彼此,最终也会像签文说的那样化险为夷吧?
她不由抬眸去看摇签的霍巡。
从前她每每与他对视,总不免落入那双深湖般乌浓曜黑的双目之中,以至于她总不能好好端详一回他的容颜。
恰巧此刻他正闭着眼睛,她的目光便得以从那对点漆瞳仁中逃逸开来,悠然地扫过他面庞的每一个角落。
辰时的日光透过窗隔斜斜打在殿前,落在他挺拔清隽的五官上,像暗处的明珠,日光一照便绽放出眩目的光彩。
徐复祯发现他其实长得比公主府的崔侍君还要好看,只是他又比崔侍君多了一样神寒骨重的风姿,让人不敢生出亲近亵玩的心思。
她正看得出神,霍巡已经摇出了一支签来。
徐复祯看着他拾起地上那支木签,笑着说道:“我来给你解签吧。”
霍巡微笑着看她,把签递了过来。
徐复祯只瞥了一眼,便故作高深道:“霍公子所求之事功不唐捐,必然圆满成功。”
霍巡却笑了起来:“我求的也是姻缘。既如此,便借徐姑娘吉言了。”
徐复祯一愣。他问的竟不是大朝会的结果吗?
她不由期期艾艾道:“那、那我解不了!要去问解签道长……”
霍巡却欺身上前,在她耳边低声道:“不,我的姻缘签只有你能解。既然你说会圆满,那就一定会圆满。”
他的气息在她耳边喷薄,徐复祯耳朵尖都快红透了,忙伸手去推他:“你、你矜持点,三清大帝在上头看着呢!”
第65章
霍巡哈哈大笑,拉住她的手把她从跪垫上扶了起来,道:“既然敬过了香,我们出去看桃花吧。”
徐复祯的手被他温暖的掌心牵着,心仿佛也被他牵了起来,茫茫然地随着他的脚步往外走。
平霄宫后山植了很多株桃树,此刻春寒乍消,绿芽没有萌发多少,已经有粉色的雪瓣绽开了。
霍巡问她:“你很想看桃花吗?”
徐复祯乜了他一眼,觉得他有些明知故问。
平霄宫的桃花顺应自然节气,此时赏花不过看个早开的稀奇,等到阳春三月,那漫天粉彩的花雨才是壮观。而裕园有专门的花匠,此刻已经有三月花海的景致了。
如果她真的想看桃花,就去裕园看了!何必还要跑来平霄宫呢。
她抿着唇不说话。
霍巡便笑道:“如今的桃花没什么好看的。我有一个更好的去处,要不要跟我来?”
不知道为什么,她天然地相信霍巡:他说好,那肯定就很好。于是点了点头,由霍巡牵着她穿过如梭的人群。
徐复祯想起上一回他们单独在京城游玩,还是中秋的时候。那时候她和他还不太熟,他虽然也拉着她,可是只是虚虚地环着她的手腕。
如今他们十指紧扣,他手掌的温度、指腹薄茧的触感通过肌肤的相接传递到她的手心,有一种坚实的可靠。她于是便什么也不想,任由他牵着一直往后山走。
穿过桃柳斜织的小径,游人渐疏,山路却开始陡将起来。泥土地上洇着初化的雪水,徐复祯走得小心翼翼,生怕那濡湿的褐色沾上她的白缎绣花鞋,又怕一不小心脚下打滑出了丑。
霍巡看出她的束手束脚,心里不由得好笑,伸手把她拦腰抱了起来。原来看她那张芙蓉面上丰盈了些,身子骨却还是轻飘飘的,像定窑新烧的白瓷瓶,一用力便唯恐捏碎了。
徐复祯脚下骤然离地,吓得忙用手臂环住霍巡的肩颈,这样一来,却贴得他更紧了。
她悄悄抬眸望上去,从他那锋棱的下巴,到挺直的鼻梁骨,最后看到点漆双目中俯视下来的一点笑意。
她心里不由小鹿乱撞起来,又有些羞涩:要是叫人看到,可该怎么解释呢?
她干脆把脸也埋进他的颈窝里面。
他的衣服里混杂着皂角和雪松的香气,好闻得让人安心。
凸起的锁骨隔着挺阔的袍领微微硌着她的脸,伴着他走动的幅度,传来微微的震感。又或许那震感来自他的胸腔,总之是渐渐与她的心跳同步了起来。
霍巡抱着她走了一段路,草木枝枝蔓蔓的掩映之间,竟座落了一间草庐,庭前植了两株银杏,像世外桃源般出现在的后山里。
霍巡把她放了下来,徐复祯小心地踩在了坚实的土地上,这才好奇地上前几步,打量着那间朴陋的草庐,前后是幽深静
邃的草木,藤萝缠绕着墙体,倒是与周遭环境融为一体了。
霍巡等她看够了,这才拉着她走进去。原来草庐里又是另一方天地,虽然疏简,却透着素洁高雅的情致。
庐内不置凡俗一物,只中间一方黄竹矮几,上面摆了一道茶盘,叠着素青瓷的茶具。一旁的铜炉上烧着一壶水,正咕嘟咕嘟地冒着泡。竹墙上挂着一方八卦镜,一顶草笠。
颇有些古人“避世煮茶度春秋”的风雅。
徐复祯不由有些好奇地回头看霍巡:“这是你的地方?”
霍巡自顾盘膝在矮几旁坐下,提着那壶烧开了的白水,漓漓地淋在茶盏上面,一面笑道:“是观中道长的宝地,我借来一用。”
徐复祯有些意外,他竟连平霄宫的道长都认识。不过转念一想,他到哪里都吃得开,认识平霄宫的道长好像也没什么稀奇的。
她在他身旁的软垫上坐下来,托着腮看霍巡行云流水般地取出茶饼,浸水,冲泡,分茶,白玉筷子般的指节穿梭在素青的瓷盏上,从容的姿态里透出芝兰玉树般的优雅。
霍巡不用抬眸也能感受到徐复祯的目光在他身上流连,他将盖碗里的茶水沥到茶杯上递给徐复祯,笑着道:“家父酷爱饮茶,所以我也略通一二。”
徐复祯接过茶杯一看,那浅金色的茶汤泛着一点翠色,香气馥郁扑鼻,她细细品了一口,茶水入口芳醇回甘,余韵悠长,确实是难得的佳茗。
她不由有些羡慕地说道:“令尊对你的影响一定很深。”
霍巡笑了笑,道:“家父家母都是疏放旷雅之人,我不过略习得些许皮毛罢了。”
徐复祯的眼睛不由自主地落在他腰间系着的那枚延龄眉寿白玉佩上,忽然开始羡慕起他来。
虽然他们都是少失怙恃,可是霍巡的言谈举止中都透出他的父母言传身教出来的立身之本;
而她虽有幸得姑母庇护,却没有牵引着成长的亲长,连个性都是柔婉无依的。难怪姑母不在以后,谁都能上来踩她一脚。
她不由生出了些郁郁之心。
霍巡见她的眸光暗淡下来,知道她在伤怀己身,不动声色地说道:“以前家父家母感情甚笃,经常在山中结庐对坐煮茶,往往坐到天黑。暮色起来以后远处就是朦胧的山岚,近处则是升腾的茶雾,犹如仙境一般。”
徐复祯听得入迷,不由心生憧憬,看着草庐的竹窗外透出的空蒙山色,不由惋惜道:“可惜我们不能在外面待到暮夜……”
话未说完便反应过来,不由羞恼地乜了霍巡一眼,转过头去,素白的面庞却悄然漫上了红晕。
霍巡忍着笑,伸手覆上她的手背,眼神里尽是潋滟的柔情:“以后会有机会的。”
徐复祯想起自己最初的时候答应等他三年。后来被王今澜的到来威胁到,又决定只等他两年。可是现在,她觉得一年都好漫长!
当然这样不矜持的话她是绝对不会说出口的,便咬唇拐着弯地探他的口风:“那大朝会以后,你还要跟着成王回蜀中吗?你下次再回京是什么时候?”
其实她知道答案:他下次回京是盛安十二年的春天。可是他如今有了她,总会为她考量一下吧?
一双秋水杏仁眼便充满期冀地看向了霍巡。
霍巡道:“我正是要跟你说这件事。”
他从来不在徐复祯面前讲朝政的事,可是如今为了安抚她的心,他得把一些利害关系跟她讲明了:
“这几年宫里大兴土木,国库不够便扣下了开支最多的军费。如今西北一带秦凤路、西川路的边防重地都对宫里那位颇有怨言,全靠成王压着才能维持面上的平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