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为什么,为什么如今没有了王今澜,她还是在一模一样的位置破了相?
  她兜兜转转,躲开了王今澜,却没有躲开秦萧赏赐的这一下暴击。难道说她的努力都是徒劳,她注定没有办法摆脱这个命运吗?
  徐复祯颓然从圈椅上滑落下来,瘫坐在团花地毯上。额头上的血不断涌出来,一滴滴地落在黛青色的地毯上,像开了一朵朵深红的小花。
  眼泪汹涌而出。
  秦萧过来扶她,喃喃道:“你为什么不躲……”
  徐复祯抬起泪眼来看他。她都这样了,他的第一反应还是责备她,跟前世一模一样!
  她用力甩开秦萧伸过来的手,蓦地站起来往外走。
  夜已深了。连廊次第点着灯笼,廊外仍然春雨潇潇。
  徐复祯一路疾走,闯进了兴和堂。
  院门外守着的丫鬟本想拦一拦,一看徐复祯那半边淌血的脸,登时愣在了原地。
  在外屋值夜的锦云听到响动爬起来一看,见是徐复祯的身影,先迎出去道:“徐小姐,夫人歇下了……啊!”
  她提着煤油灯照亮了徐复祯的脸,玉雪般的面庞覆着刺目的红,透着一丝妖冶的诡异。
  这可是在侯府啊!徐小姐怎么会满面的血?
  锦云吓得手一抖,连忙进去通报了。
  徐夫人匆匆披了件绸衫出来,一见到徐复祯的模样眼前一黑,幸亏锦云扶着才没有倒下。
  “大夫呢?快叫大夫!”徐夫人连声道。
  徐复祯满脸的泪和血,哭着道:“我要退婚!我要退婚!”
  徐夫人脸一沉:“是不是那孽子干的?不哭了啊,先把血擦擦。”
  徐复祯摇头:“姑母,你今天不给我退婚,我就不包扎。”
  徐夫人看着她那一脸触目惊心的血,心头也是又惊又怒,当下心一横道:“好!姑母给你退婚。太过分了,真是太过分了……”
  “还有。”徐复祯抬起眼睛看她,浓浓鼻音里却透着异常的镇静:“我要马上搬出去住,离侯府越远越好。”
  徐夫人迟疑了:“外面哪有府里周全……”
  徐复祯指着自己的额头:“是这样的周全吗?”
  徐夫人看着那刺目的红沉默了。她终于点了点头道:“好,姑母明天去安排。”
  “不要明天,就现在。”徐复祯道,“新的住处,只有姑母你能知道,其他人都不许透露。”
  徐夫人无奈地叹气,对锦云道:“小姐的要求可都听到了?你现在去安排一下。”
  锦云匆匆下去了。
  这时外头又有丫鬟禀告:“夫人,世子求见。”
  徐夫人柳眉倒竖:“这孽障!我这就叫他进来给你赔罪。”
  徐复祯的声音陡然尖利起来:“我不要看见他!要是他敢进来,我就一头撞死在这里!”
  徐夫人吓坏了,一边安抚徐复祯,一边冲那丫鬟摆摆手。
  那丫鬟喏喏下去回话了。
  她只委婉地传达了不见的意思,可秦萧站在院外将徐复祯的话听得一清二楚。
  他的手在袖中紧紧攥起来。
  他那温婉娴静了十六年的祯妹妹,今晚跟中了邪一样。看她方才那疯劲,他不怀疑她真的会一头撞墙。
  可是!她根本不是因为被他伤了才寻死觅活。分明是为了那个霍巡!
  事情怎么跟他想的不一样?
  他本以为她对霍巡死心以后就会重回他的怀抱。
  他只是对王今澜有点想法她就决然地离他而去。可是霍巡,文康公主都亲口认下了苟且,她竟然还要为他寻死觅活!
  真是白忙活了一场!沈蕴宁这个没用的女人!
  秦萧气得想呕血。
  第71章
  徐夫人唤来人给徐复祯清理伤口,闹腾了一夜,徐复祯又困又累,伏在榻上睡了过去。
  徐夫人看着她微微蹙起眉毛的睡颜,又是心疼又是疑虑:宗之这孩子谦谨守礼,怎么会突然伤祯儿呢?
  她命人把今夜值守闲风斋的婢女叫过来。
  那婢女守在书房外头,只听到了两人后面争吵的片段,战战兢兢地把那些不敬的话转述了出来。
  当她听到秦萧是因为“不孝不悌、枉为人子”几个字才失控砸了砚台,脸色倏然一沉,久久不能回神,连他们为何争吵都忘了问。
  夤夜时分,锦云把事情办好了回来复命。
  她让人去拾掇了位于西城聚华坊的一间二进宅院出来,原也是常氏名下的宅子,虽然离侯府颇远,地段却是极好的。
  徐夫人吩咐她安排了人去那宅子里当值,又谆谆嘱咐了一些细节。
  她们说话的当口,徐复祯已经醒了过来,坐着榻上低着头想心事。
  她额头上裹着白色的纱布,更衬得一张脸半点血色也无,像是一尊刚出窑的白瓷,因为忘了上釉,所以连嘴唇都白得发虚。
  看她这副样子,让她一个人去外面住,徐夫人实在是放心不下。
  然而徐复祯是打定了主意要搬出去。
  待天蒙蒙亮时分,秦萧前脚刚去官署,徐复祯后脚便让人去晚棠院收拾东西。
  她屋里的那些赏玩器物、几镜屏台全都不要,只叫人收拾了箱笼衣帐,带着菱儿水岚搬了出去。
  搬到新宅子后徐复祯便病了。
  她淋了一夜料峭的春雨,额头又受了伤,生病也是意料之中。
  徐夫人遣了郎中每日来问诊,又命人将人参血燕不断地送进来,只盼着她快些好转,来日还要接回侯府去重新给她说亲事。
  可这病拖了大半个月迟迟不见好。
  后来郎中诊无可诊,也只能写下一句“神思郁结,气阻难行”,开些补药汤方,教她每日里心平气和地养着。
  真实的病因是什么,徐复祯不说,水岚和菱儿也知道。
  水岚早就觉得那个霍公子不靠谱,现在又害得小姐每日郁郁寡欢,她更不想提这个人。
  可是菱儿不死心,去徐复祯面前旁敲侧击地打听他们之间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难不成是霍公子当面说不要小姐了么?若不是,旁人的话岂能当真?小姐何不去找霍公子问个明白,倘若他真的要始乱终弃,菱儿帮小姐砍他。”
  徐复祯不接话,只用两丸黑水银般的眼珠转过去看菱儿。
  这种事,叫她怎么问?
  倘若他真的跟公主纠缠不清,难道还想不到法子来蒙骗她么?
  就算他真的承认了,除了自取其辱之外,她又该如何应对呢?
  文康公主的一面之词尚且叫她元气大伤,到现在都没缓过来;要是霍巡在她面前亲口认下了,她只怕立时要崩溃。
  她不想、不敢、不能问。
  菱儿不知晓内情,也不懂情人之间微妙的自尊。
  她不愿意让霍巡看到她这副神伤憔悴的模样。
  这段感情里她落了下风。可是,她也有尊严的呀。
  不如就此打住,至少还能留下一点美好的回忆,哪怕那些回忆她现在半点也不敢触及。
  徐复祯闭上眼睛默默伤神。
  菱儿不敢再问了。
  小姐听不得那个名字,每回一提,小姐人前不说,背地里偷偷哭湿了好几条枕巾。那哭湿的枕巾,最终还得她来洗。
  徐复祯的郁病久久不好,徐夫人也急得不行。
  前些日子平霄宫的鸿钧道长上门来欲收徐复祯为徒。徐夫人原先顾念着不可外扬的家丑推说她生病婉拒了。
  如今瞧着她的病一直不见好,徐夫人心里也急了。想着让她拜入道门,借三清大帝的宝气来镇一镇邪祟。
  她便打发人过来问徐复祯的意思。
  成日病得昏沉的徐复祯听到这个消息,她恍如隔世般地想起来,这是霍巡临走前对她的安排。
  她把霍巡的人软禁起来了。可天底下没有不透风的墙,他自然还能从鸿钧道长那里打探到她的消息。
  如今她已经打定了主意远远地躲开霍巡和秦萧。可是蜗居在京城一隅,他们只要有心,随时能找上门来。
  徐复祯终究是拖着病体坐了起来,让水岚去找锦英,吩咐她在京城另找一处僻静的宅院。
  她决定悄无声息地消失在所有人眼皮底下。
  借着这个契机,她总算是起了一回身,推开花格窗扇看出去,这才发现庭院的玉兰花早就开了又败,残花落在濡湿的泥土里,蒸起丝丝蕴蕴的暑意。
  荼蘼花事之后接入满目的翠色浓荫,原来四月已经过半了。
  徐复祯让水岚给她研了墨,在条案上展开绢纸给姑母留别书。
  久未提笔的素手轻轻颤着,连带那行清雅灵秀的小楷都微微抖着细碎的毛边,像绸缪秋雨打下的落叶边沿,透着一丝别离的苍凉。
  徐复祯一面写,一面想着姑母对她的种种照拂,边写边落泪,一度无从落笔。
  最后她将那写了半面肺腑别言的绢纸放在书灯铜座上付之一炬,另取了一张小笺,写下“侄女复祯不孝,唯愿姑母珍重寿康”一行小字,压在紫铜镇纸下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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