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面上却笑道:“贤弟过谦了。如今成王殿下摄政,你我同朝为官,又有幼时情谊,更该互相帮衬。朝议之后,愚兄请贤弟到醉月楼小酌一杯如何?”
霍巡神色肃然:“昨夜先帝晏驾,宴饮之事恐怕不妥吧。”
周遨自知失言,又恼怒他这样油盐不进。
正冷了场,忽然见到徐复祯正伴着皇后走进政事堂。皇后打眼见到侄儿周遨,便朝着他走过来。
周遨与霍巡起身向皇后行了礼,徐复祯站在皇后身侧低垂着眉眼,只作看不见这二人。
皇后跟周遨闲叙了几句话,便领着徐复祯走向了主位。
此后周遨再与霍巡闲言,却觉得他心不在焉了许多。
周遨便识趣地结束了寒暄,回到自己的座席当中。
他暗暗地思忖方才的不对劲。
徐复祯进来的时候,虽然和霍巡全程没有交流,然而他作为风月场的高手,不难看出那两人之间的暗流涌动。
若是彼此心下坦荡,怎么可能连对视都没有?他去醉月楼取乐,还要跟那个满面鸡皮的老鸨对视好几眼呢!
周遨又联想起进政事堂前的事,心中暗自纳闷:难道徐复祯方才在外头的失态是因霍巡而起?
意识到这一点,他不由兴奋起来:
他早就听说霍巡是成王手下的第一谋臣,若不是霍巡,成王倒也没有那么容易就入主京师。
既然霍巡跟徐复祯之间有些不清不白的藕断丝连,而徐复祯又是皇后的人,那他何不借花献佛,使一招美人计,把霍巡拉拢进周家的帐下呢?
周遨越想越觉得可行,他堂堂京城第一风流人物,做一桩媒简直是手到擒来。
第77章
卯正时分,朝议的官员已经到齐,按着品级各自落座。
睡眼惺忪的四皇子此刻坐在主位,左边是只有一面之缘的皇叔,右边是不冷不热的嫡母,而与他最为亲厚的徐女史此刻站在了皇后的身后。
彭相率先宣布了皇帝昨夜驾崩的消息,又让胡总管当众宣读了皇帝的遗诏和密诏。
众位官员虽则震惊,却也知道这是几位重臣议定好的结果,便各怀心思地接受了这一事实。
紧接着由礼部尚书和钦天监正主持着草拟了一份盛安帝的丧仪章程:
按制大行皇帝须设灵堂祭奠二十七日,再在宫中停灵三到六个月。
然而新掌权的成王和皇后却难得地达成一致,都心照不宣地决定早日让盛安帝的棺椁葬入地宫。
因此,由钦天监拟了吉日,皇帝的棺椁在宫中祭奠二十七日后,再停灵三个月则发引出殡,于六月二十正式下葬。
盛安帝的灵堂设在奉灵殿。
停灵的第一个夜晚,应由储君彻夜在奉灵殿守灵。
四皇子年幼,徐复祯便陪着他一同到殿内守灵。
奉灵殿大而空阔,雕花梁木上挂着飘扬的白幡,殿内四角立着一人高的白烛,上头跳跃着黄蒙蒙的光亮。
皇帝的梓宫便高置于灵台之上,朱漆龙纹雕花彩绘的梓宫横陈在的大殿内,交缠着白的幡布、黄的烛光、黑的檐柱,透出一种华丽的诡异。
盛安帝驾崩了,成王和他手下的官员肯定很高兴,皇后和周家手下的官员肯定也很高兴。
徐复祯虽然对穷奢极欲的盛安帝没有好感,然而看着四皇子惶惑的神情,仍不免有些唏嘘——她也是在这个年纪失去父亲的。
虽然徐家的灵堂没有奉灵殿那么宏伟,她父亲的棺木也没有皇帝的梓宫那么豪奢,可是灵堂里那哀凄的氛围却是一样的。
四皇子不懂得徐复祯的感伤,仰着头看她:“女史,我们什么时候可以回去睡觉?”
徐复祯摸摸他的头道:“殿下今夜要在殿中给先皇守灵,天亮才能回去。不过殿下若是困的话,可以在矮榻上睡一会儿。”
四皇子有些犹豫:“不会对父皇不敬吗?”
“不会的。”徐复祯安慰他,“大行皇帝是殿下的父皇,怎么会怪罪殿下呢?”
四皇子安心地爬到了矮榻上睡觉。
徐复祯幽幽叹了口气。人都死了,还有什么怪不怪罪的。
下一瞬,寂静的殿内传来一阵细微的声响。
徐复祯一个激灵,疑心是夜风作怪,可殿内白烛上的火光稳稳跃立,不见半分摇曳。
莫非是幻觉?徐复祯心中嘀咕着,正准备让殿外的太监把窗扇关上,忽然又听到一声闷响。
徐复祯头皮发麻,像被定住一样站在原地一动不动——那声闷响似乎是从棺木里面传出来的。
她再独当一面,其实不过是个十八岁的少女罢了。
尤其她又隐约知道一些盛安帝驾崩的内情,此刻一听那窸窣之声自梓宫内传出来,心下顿时大骇。
太监们都守在殿外,此刻灵堂内只有四皇子和她这位教习女史。
徐复祯稳住心神,一步步退至四皇子睡觉的矮榻上,眼睛却紧紧盯着灵台上的梓宫。
那声响渐渐重了起来,隔着厚厚的套棺传出沉闷的声响,像有人自里头不断敲击一般。
徐复祯心中惊异不安,她倒不觉得是盛安帝诈了尸,可是脑中却有个更可怕的想法:
该不会是成王下手不够干脆,没有把人弄死吧?那些太医和处理遗体的内监难道也半点没有察觉么?
皇帝的梓宫是用沉重的金丝楠木打造的,棺木套了一层又一层。如果是活人封在里面,那该是何等可怖的情状啊!
徐复祯下意识要出去叫人,可念头一起便被她生生压了下来。
彭相已经向百官宣布了盛安帝的驾崩,无论是成王还是皇后,没有人希望他活着。就连对她而言,此时也是最好的局面。
徐复祯想起饿殍盈途的凋敝民生,想起战火连绵的河东重镇,心里渐渐冷硬下来。
盛安帝死了,对大家都有好处。
她重新坐回了矮榻上,用指甲划破身上穿的缎面夹袄,从里头抽出一团棉絮来,先把睡梦中的四皇子两只耳朵堵上了。
这个年纪已经能记住很多事情,徐复祯不希望给他留下阴影。
整个后半夜,她一直坐在榻沿,死死地盯着那具不断传出闷响的雕花棺木,一夜未睡。
早上水岚过来接她,见到徐复祯面如金纸的模样吓了一大跳:“小姐,你这是怎么了?”
徐复祯摇摇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这是她2回 看着一条生命在面前消逝。1回 是张弥在她面前斩下的那颗头颅,可那虽惊悚,好歹是眨眼之间的事;
而2回 ,她跟这个王朝的皇帝隔着三层套棺,听着他徒劳地在那方狭窄的空间里耗尽最后的生命。
原来即便是当上了皇帝,在被权力抛弃后的下场也是如此惨烈。
徐复祯受这一场惊吓,却也不像从前动辄病一场。
翌日,她喝了一碗参汤,拿细白的脂粉扑掉眼底的青黑,仍旧神采奕奕地代皇后去了政事堂值房。
如今盛安帝的丧仪由礼部主持操办,然而各类仪制章程还需要让成王和皇后敲定,因此皇后便派了徐复祯到值房去督办,成王那边派的却是一个面生的官员。
徐复祯倒是松了口气。
霍巡不在,她行事反而更加自如。
停灵第四日,京中皇室宗亲和正四品以上的官员及命妇入宫祭拜。
盛安帝的嫔妃和子嗣们身披斩衰,分列灵堂两侧。
文康公主终于进了宫。她虽为长女,却要站在储君四皇子的下方。徐复祯也穿着白色麻衫,低眉垂目地站在四皇子身后。
文康公主用余光乜着徐复祯,悠悠开腔道:“我母后能摄政,因为她是周家的女儿、本朝的皇后。徐女史,你最好记住,没了母后和周家的庇护,你什么都不是。”
徐复祯懒得和她逞口舌之快,平静地说道:“公主说得是。”
文康公主冷笑:“既然如此,你怎么有胆让母后禁我的足?”
徐复祯微笑道:“我一个什么都不是的女史,怎么有本事让娘娘禁公主的足?”
“你!”文康公主被她一噎,正欲发作,忽见成王捧着三支长香走进了殿内,只好作了罢。
成王身后跟着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女,那少女身服斩衰,面色凝肃,往灵堂上敬了三炷香。
那少女敬完香下来,走到文康公主面前朝她施了一礼,笑盈盈道:“宁姐。”
文康公主不拿正眼看她,哼了一声道:“这等场合你该唤我殿下。”
那少女只是笑着,却不再唤她,眼神似有若无地往徐复祯身上一扫,转身退了下去。
徐复祯在皇后身边一年多,将京城的贵族女眷也认了个七七八八,见这少女面生得很,倒是从来没有见过。听她跟文康公主的对话,不知是哪一位皇室宗亲。
只是徐复祯莫名觉得她跟文康公主有些不对付,连刚刚看过来的那一眼也似乎带了些挑衅的意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