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章

  周诤不语,却看向徐复祯。
  徐复祯知道周诤对太后倚重她之事颇有些不以为然,此刻也不藏拙,直接向周太后简明扼要地解释了孟平与霍麟案的关系。
  周诤眼中闪过激赏之色,朝太后道:“娘娘,你不如徐尚宫机敏。”
  周太后倒是与有荣焉:“徐尚宫就是哀家的左右手,她机敏就够了,哀家机不机敏有什么干系?”
  周诤笑了一声,不置可否。
  他继续道:“这个孟平曾经是霍麟的下属,当初定罪他的供词起了很大作用。成王是想让他在牢里翻供,给霍麟平了反,他就能光明正大起用霍巡了。”
  周太后一听忙道:“那怎么成?这罪是先帝定的,哪有儿子一登基就打老子脸的道理?再说了,这个霍巡也不能让他入朝。父亲快想想办法,把这个孟平的嘴堵上。”
  周诤道:“臣正是为此来请示娘娘。有娘娘这句话,那臣就吩咐下面的人把这事办了。”
  徐复祯却道:“这事彭相知道么?”
  周诤道:“当然知道。我在值房和他议过了,才过来请示娘娘的。”
  徐复祯闻言微微笑起来。周诤不免有些不悦道:“徐尚宫笑什么?”
  徐复祯这才整肃神情,问道:“枢密使打算如何封孟令史的口?是彭相的人来办还是枢密使的人来办?”
  周诤道:“孟平以赃获罪,当然是畏罪自杀了。至于这事跟我们干系最大,自然是我的人来办。彭知如今坐山观虎斗,愿意站在我们这边已是难得,徐尚宫还指望他派人动手?”
  徐复祯不紧不慢道:“怎么会是我们干系最大呢?彭相是辛相倒了之后才上位的。霍侍郎又是帮辛相说话才获罪的。成王提拔了霍巡,威胁的也是彭相的位子。若说谁最不想让霍侍郎翻案,那肯定是彭相了。”
  说到这里,她又微笑起来:“枢密使被彭相忽悠得当了出头鸟,平白让彭相得了利不说,还要得罪成王。方才就是想到这里,是以忍不住发笑。”
  周诤平白被年纪可以当自己孙女的徐复祯揶揄一通,已是不豫;细想她的话又颇有道理,那些文官八百个心眼子,此刻更是添上一层对彭相的恼怒,一张老脸顿时挂不住了。
  周太后已经怒骂道:“哀家就说这老贼信不得。复祯,那你说应该怎么办才好?”
  徐复祯不答,反问周诤道:“枢密使,你曾与霍侍郎同朝为官,他是什么样的人?”
  周诤略一思索,冷笑道:“是个沽名钓誉之辈。仗着平贞帝的赏识,一意孤行地推他的‘仁政’。清名他一个人得了,却要满朝官员跟他一起勒紧裤腰带。所以最后墙倒众人推也是他应得的。”
  徐复祯倒是惊讶于他这理所当然的语气,默了默才道:“枢密使既说霍侍郎素有清名,可见给他翻案也未必对我们不利。”
  她给太后和周铮陈明利弊:
  如今两权分立,朝堂上许多官员尚处在观望之中。倘若能抢在成王之前先给霍麟翻了案,利用他的名声收买一波人心,自然许多人会纷纷投向太后麾下。
  周诤不以为然:“你别忘了受益最大的是霍麟的儿子,他现在可是成王的人!忙前忙后,不还是为他人作嫁衣裳?”
  徐复祯道:“此言差矣。成王这个摄政王得位不正,是大家心照不宣的事,在这一点上他就落了下乘。谁先给霍侍郎翻了案,人心就是谁的。”
  周诤皱眉苦苦思索,她讲的好像很有道理,可是好像又有什么地方不对。究竟是哪里不对呢?
  徐复祯还在继续:“所以我们现在要静观其变。如果彭相沉不住气把孟令史解决了,那成王的谋划落空,我们渔翁得利;若是彭相按兵不动,我们就在成王之前把这桩旧案重审,把人心收入囊中。”
  周太后喜不自胜:“还是你想的周全。就这么办,就这么办。”
  周诤仍在思索,此刻豁然开朗:
  名声、人心,有什么用?他周家还是外戚,说来比成王还不如。实打实的利益才是真的,给成王起用了霍巡,就是会损害周家的利益。
  见太后拍了板,周诤忍不住道:“娘娘,这对吗?我们先前千方百计卡他入朝,现在又鞍前马后帮他平反?”
  周太后坐上这个位子,也不是从前那个耳根子软的皇后了,她伸手遥遥往乾清宫一指,肃然道:“父亲,当初复祯要哀家过继四皇子到名下,你也是反对。你看看现在如何了?”
  周诤闭了嘴。时至今日,他还是没想明白徐复祯怎么就把太后推上了垂帘听政这个位子上。
  虽说他不信神佛,没有周太后那么好糊弄,可还是不得不承认,徐复祯确实有些未卜先知的本事。
  周诤思前想后,终于首肯了徐复祯的建议。
  送走周诤,徐复祯却转头去了政事堂值房。
  彭相果然在值房里头,见到徐复祯,他有些意外:“徐尚宫,可是太后有什么吩咐?”
  徐复祯遣退了值房的书吏,这才开口道:“孟令史的事,相爷知道吗?”
  彭相谨慎地说道:“枢密使应该已经跟太后娘娘说了吧?”
  徐复祯:“相爷是什么看法呢?”
  彭相圆滑地说道:“自然是恭奉太后的意见。”
  徐复祯却严肃起来:“相爷身为百官之首,不以皇上为先,怎么反而对太后曲意逢迎?”
  彭相有些摸不着头脑:她不是太后的人吗,怎么过来跟他说这些话?该不会是周家对他的试探吧?
  于是慢吞吞道:“太后的意见,自然就是皇上的意见。怎么能叫曲意逢迎呢?”
  徐复祯幽幽道:“皇上年幼,身边的亲长一个为争权,一个为谋利。本以为相爷是可托孤之人,原来
  也是明哲保身之辈。罢了,就当我没来。”
  说罢起身要走。
  “慢着。”彭相出声挽留。
  她的话戳到了他的痛处,夹在成王和周家之间,他除了明哲保身还能干嘛?
  可是徐复祯这番没头没尾的话,又平白叫他生出了点希望,毕竟,先帝的密诏就是她拿出来的。
  徐复祯果然又重新坐了回去,朝着彭相道:“当初先帝修道,有感于今日局面,所以写了密诏交给我。还嘱咐我:彭相刚直勤勉、克己奉公,是可以托付幼主之人。”
  这可是他从未听过的秘辛,彭相有些飘飘然,更多的是惊疑不定:“你不是太后、周家的人吗?怎么来跟我说这些话?”
  徐复祯道:“我又不姓周。我蒙先帝之托,自然是是皇上的人。如今皇上年幼,前有虎视眈眈的成王,后有一手遮天的周家。在这等虎狼环伺的局面之下,相爷,你是要名垂青史的托孤名相呀!”
  彭相身居高位,这样的吹捧听过不知凡几,是以并不觉得夸张,反而觉得分外贴切。
  何况徐复祯说得有道理,他倒是一直没注意这不起眼的小皇帝。如今看来,破局之法就是紧紧抓住小皇帝,那成王和周家,未必就能动摇了他。
  他虽意动,面上却不显,只打量着徐复祯,探究地说道:“你是姓徐……”
  “我是平贞朝的中书侍郎徐骞的孙女。”
  “哦!”彭相恍然大悟。
  他与徐骞是同一年的进士,徐骞封中书侍郎的时候,他还在翰林院混日子。
  如今他已经当上了宰相,可那徐骞至死也只是个中书侍郎。可见人还是要活得长。
  彭相不由微微露出得意之态,对徐复祯也和颜悦色了起来:“当年我与徐兄同在翰林院,你该唤我一声世翁。你倒没有辱没门庭,果然是青出于蓝。”
  徐复祯也笑了笑,道:“相爷谬赞。清流文臣的庭训,自该忠君忧国,不得弄权专擅,祯儿一刻也不敢忘。”
  彭相捋须道:“对,对。不过孟令史这事,为着皇上想,也不该任他们翻案才是。”
  徐复祯:“敢问相爷,霍侍郎是什么样的人?”
  彭相沉吟道:“天纵英才,少年得志。只是过于刚直,早早把人得罪光了,虽然在士族中享有盛名,可是很多当官的都不喜欢他。先帝上台后清算他也是意料中事。”
  徐复祯道:“士族才是朝廷的根基。我们应该借着这次东风,给皇上在士族中挣一波声名。”
  彭相摇头道:“霍麟的儿子可是成王的人。霍麟平反,也是成王受益最大,为皇上挣这点名声,得不偿失。”
  徐复祯道:“我看过卷宗。当初因为辛炎案被牵连的官员不止霍侍郎一个。朝廷上下、内外,牵连了几十人,其中不乏铮臣名臣。若是借这次机会,把那些人的反都平了呢?”
  彭相吃惊地望着徐复祯,遥遥指向奉灵殿的方向:“先帝还没入土为安呢。你这是要把他挖出来鞭尸啊!”
  徐复祯不以为然:“相爷,你真是老了,一点锐意都没有。如今主少国疑,非兵行险招难以立足。这事办成了,明年正逢春闱,不防试想有多少举子会涌到相爷门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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