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5章
徐复祯无奈道:“你们如今不是奴婢了,别动不动就磕头了。以后咱们就跟姐妹一样相处。”
锦英三人搀扶着站起来,上前去团团抱住了徐复祯,呜呜地抽泣起来。
哭完之后,她们又举起酒盏,要敬小姐一杯酒,徐复祯很给面子地干了一杯酒。
霍巡在一旁静静看着,等她们情绪稳定了,这才打趣地问徐复祯:“有我的礼物么?”
徐复祯哑然。她事先又不知道霍巡会来,怎么可能给他准备礼物?
但是她现在心情很好,又喝了一杯桂花酒,难得地疏放了一回:“事先没有准备,那我就弹一曲琵琶相赠,霍大人不会嫌弃吧?”
她的双颊红扑扑的,一双清凌的秋水眼含着慵懒的笑意望着他。
霍巡忍住捏她脸蛋的冲动,微笑道:“自当洗耳恭听。”
徐复祯便让水岚取来她的琵琶。说起来,她有好久没有弹过琵琶了,技艺也生疏了不少。不过,她不怕献丑。这样的佳节良辰,若无一曲清音雅乐作伴,终归是少了点意趣。
水岚取来了琵琶,又给她裹上了一件杏黄织锦披风。徐复祯现在热得很,她把披风解了下来,自顾调好琴弦,戴上银指套,轻轻拨了几下琴弦听音。
她望着霍巡:“霍大人想听什么曲子?”
霍巡望着夜空中的那轮圆月,轻声道:“就听《西江月》吧。”
徐复祯闭着眼睛想了想,指尖轻柔地拨动了琴弦。
清透的乐音自她那蹁跹游移的指尖倾泻而出。起先的琴音略有滞涩,偶尔错了几个音,于霍巡听来,其实也是应景的生疏。
后面渐入佳境,如珠似玉碰击的弦音时疾时徐,清泠的乐音中透出铮然之声。再柔婉的曲子用琵琶弹出来,总归是蕴藏着昂然的金戈之气。
“问讯湖边春色,重来又是三年……”
徐复祯低低地唱道。
她的声音轻而飘婉,几乎被琴声盖住。霍巡坐在她的身侧,正好能捕捉到那轻灵的歌声。
这唱词本是徐复祯随便挑的,奈何听者有意,霍巡心中一动,抬起眼眸去看她。
徐复祯未察,仍是轻拢慢捻,低声唱着:“……寒光亭下水如天,飞起沙鸥一片。”
一曲罢了,她按着弦止住余音,慢慢睁开眼来。
“怎么样?”徐复祯问她的听众们,带着些邀功的自得。
“太好听了。”菱儿由衷地赞美。
徐复祯得了肯定,便慢回秋波去看霍巡。
霍巡颔首道:“很好。”
水岚与有荣焉:“小姐好久没弹琵琶了,还弹得这么好。我们小姐不仅女工做得好、字写得好,琴也弹得好。又勤奋又聪明……”
徐复祯抿着嘴笑。她有些不好意思,可是当着霍巡的面,她愿意水岚夸她。
锦英从她手中接过了琵琶,水岚上前给她重新披上披风。
徐复祯看着霍巡,分明地看见他的眼眸上面映出她的倒影。忽然那影子变成了红纱灯笼凝成的圆月,从他的眼里一直映到了心里。
原来她就是那轮明月啊。
徐复祯靠着霍巡的肩膀睡了过去。
她喝醉了。
第100章
中秋一过,宫里连着发了数道急令召徐复祯进宫。
锦英早就把她的行装收拾停当,巴不得能立刻送她进宫。
徐复祯统共还没过几天好日子,当然不愿意进那莫名其妙的宫廷里去。
她郁闷地问:“我为什么要进宫?”
锦英道:“小姐,太后离不得你呀!这一个月来,朝廷为了州府税赋变革的事闹得不可开交,急需小姐你去调和。”
徐复祯心想:这种国策是她能把控的吗?
可是她算听明白了,太后很倚重她。
她记忆里的自己从没进过宫,太后这样的名号,于她而言有一种高高在上的遥远。
太后娘娘,这样站在众生顶端的一个女人,怎么会看见她、倚重她?
徐复祯想不明白,便姑且放在一边。可是她知道进了森严的宫禁,再想见宫外的人就不容易了。
她拐弯抹角地对锦英道:“我舍不得离开你们。”
锦英道:“水岚会陪小姐进宫的。”
徐复祯自顾说道:“进了宫就再难见面了。”
“小姐休沐日可以回来的。”
“……可是休沐日要隔一个旬日。”
“小姐以前两年没出过宫,也没见说舍不得我们。”
两年!徐复祯吓了一跳。
她从前是怎么忍住两年不出宫的?她只有两天没见到霍巡,已经觉得光阴漫长。
自中秋那夜别过,她心里就对他生出了一些难以言喻的情愫。
这于她而言是很莫名其妙的,因为严格意义上他只算她的一个爱慕者,她该享受他的仰望与追逐,而这情愫是不利于她保持高位者的姿态的。
然而这情愫又有一种理所当然的自洽,仿佛早就在她心里生根发芽,当她注意到其存在的时候,那已经是一棵亭亭茂茂的小树了。
徐复祯习惯了醒来以后被施加的一切不属于她的东西:她的府邸、她的财富、她的身份地位。那些都是身外之物,像是命运弥补她的馈赠,受宠若惊之余可以欢喜地接受。
可是如果她的心也根植了一些自己无法掌控的情感,这只会令她慌乱。她可以接受一个人无缘无故地喜欢她,但是不能接受自己无缘无故地喜欢一个人。
尤其是他非常可恶,为数不多的互动里,他不把自己的心意宣之于口,可总是引诱着她来戳那层窗户纸。
徐复祯想:她为什么要惯着他呢?
她让锦英马上收拾东西,她下午就要进宫。
太后收到消息的时候,正跟文康公主在坤宁宫喝茶。
听说徐复祯已经进了宫,并且马上要过来拜见她时,太后大喜过望,又转头看了一眼文康公主,柳眉立刻攒了起来:“快,你去偏殿里避一避。”
文康公主怫然作色:“宫里是我的家!我凭什么避她?”话虽如此,她气焰还是渐渐弱了下来,绷着脸避去了偏殿。
宫人这才把徐复祯宣了进来。
徐复祯没有穿她的女官宫装,穿着一件藕荷色夹衫,月白色缎裙,腰间系着的赤金色绦带像点睛的一笔,让那一身的素雅显得明媚了起来。
她脸上并没有什么病容,反而比之前更圆润了些,只是一双清透的大眼睛里盛着几分茫然的怯意。
太后感觉她有点不一样了,但是没有细想,开始朝她大吐苦水:
徐复祯不在的这个月,她下发的诏令,十之六七都被搪塞了回去。成王是窃国逆贼,而彭相则是老奸巨猾,他们下面的人更是没有一个好东西。
太后口中连珠带炮,上至成王彭相,下至不知名的小吏,全被她批判得体无完肤。
徐复祯愣愣地看着面前这个雍容华贵的女人。
这是……太后吗?怎么一点威仪都没有。当着她的面把说得出名字的大臣都骂了一遍,真是一点都不见外啊。
太后发泄了一通,心情舒畅了许多,却见徐复祯沉默着不作反应,便唤了两声她的名字。
徐复祯回过神来,支吾着不知道说什么好。她想起锦英临行前的嘱咐,千万不要让别人知道她失忆了——锦英说这样会影响她的威望。
徐复祯只好虚无地安慰了两
句:“娘娘别生气。他们,他们只是并不懂得娘娘的苦心……”
太后少见徐复祯这样的寡言讷语。她把这归结于大病初愈后的迟滞,便也不多计较;
她伸手按着太阳穴,想起了还在偏殿里的文康公主。徐复祯回来了,那就得把文康送出宫去。免得两个人又碰上,她夹在中间为难。
太后于是对徐复祯笑了笑,道:“那些人刁滑也不是一日两日了。你刚回来,先回去歇着吧。珉郎在弘德殿读书。等他下了学,你再去看看他,这孩子想你想得紧。”
徐复祯如释重负地谢过太后。
从坤宁宫出来,走在宫道上,徐复祯才反应过来太后口中的“珉郎”是小皇帝。
皇帝在她脑海中的浅淡印象是个六岁的小男孩。可是小皇帝为什么会想她呢?徐复祯不知道。
她跟秦家那些年纪小的表弟都不亲厚,她知道这个年纪的小男孩很讨人嫌。所以当水岚问她要不要去弘德殿听少师讲书时,徐复祯直接拒绝了。
她回到自己住的昭仁殿里。
昭仁殿分内外两殿,外殿是她读书办公之处,内殿是她休息起居之处。
内殿大而阔,地面铺着锃亮的金砖,幔帐是南海进贡的羽绡纱,贴墙立着十二座琉璃烛台,几榻屏架上都透着冰冷的华贵,没有一丝人气。
徐复祯不喜欢这里。她觉得那华丽都是给外人看的,真正住在里面的人该多难受啊。
可她没来得及难受,太后已经命人送来了一堆奏折,要她看着批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