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1章

  沈珺见天气不佳,只好先送徐复祯回城。马厩在军营门口,一条长长的阔土路通向门口,沈珺便陪着她慢慢走过去。
  其实他本可以叫人牵来两匹马,可是知道她心有所属后,他心里莫名地空落落的。想到以后更是难得有这样单独相处的机会,他是带着私心和她走这一段路的。
  可他到底思虑不周,下了雪天气又骤然冷了下来,徐复祯走了一段路,连打了好几个喷嚏。
  沈珺这才注意到她的鬓发睫羽落了几许雪粒,鼻尖却透出了红,更显出几分清冷来。
  他忙解下外袍给徐复祯披上。
  暖热的皮袄裹上来,徐复祯虽觉得这样不太好,却知道现在不是避嫌的时候。要是回去得了风寒,那才是大麻烦。
  她于是伸手笼住两襟,偏过头去向沈珺道谢。
  她这一转头,雪风便将两侧的鬓发吹得直往脸上糊。
  徐复祯抬手拂开脸上的碎发,顶着迎面飞来的雪粒子,却遥遥地看到军营门外的角柱旁倚立着一个高挑的男人,正偏过头往这边看,因为他身上披的暗石青色鹤氅,愈发显出玉面的肃冷。
  徐复祯足下一顿。
  沈珺也看到了那人,只是隔着雪幕与遥遥的距离,并没有认出那是谁。
  可徐复祯如何认不出来?
  她几乎是立马朝他奔去,刚跑两步,忽然想起什么来,又折回去将身上披的皮袄还给了沈珺,这才转身朝门口奔去。
  第109章
  徐复祯朝着军营外疾奔而去,冷风夹杂着雪粒与枯叶在地面打着旋,扫过向后翻卷的衣袂,间或划过她的手背脸庞,带着一点刺挠的痛和痒。
  她是浑然不觉,眼里只剩角柱旁倚立的那个身影。
  霍巡为什么会在这里?他什么时候过来的?他等了她多久?
  这些徐复祯全然无暇细想,此时她只有一个念头,就是马上要到他的身边去。
  一直奔到近前,他的形容渐渐清晰了,徐复祯才觉出不对劲来。
  他就一直闲倚在角柱旁冷冷看着她,眉梢和睫尖都挂了雪粒,更加衬出面目的冷冽。
  那冷冽的底下不是疏离,是氤氲的怒意,是她从未在他脸上见过的神色。
  徐复祯的脚步迟疑了一下,方才那一幕不知道被他看去了多少?
  就是这一迟疑,霍巡已经一言不发地转过身朝外头走去。
  徐复祯反应过来,连忙小跑着追上他,伸出手去牵住他的手。
  他的手掌真是温暖,相形之下她感受到了自己指尖的冰冷。他的手一颤,忍住了甩开她的冲动,可绝对没有回握的意思,更没有放慢脚步的打算。
  徐复祯只能两只手抓住他,一手攥着他的掌心,一手贴着他的手背。她一边小跑着跟上,一边急促地解释:“那个是承安郡王世子,我干娘的儿子,我叫他哥哥的。”
  说话间逸出来的白气全往后散。霍巡忽然定了脚步,徐复祯一个不防撞到他身上,似乎感觉那未散的白气又重新拂在脸庞上,热腾腾的,心里也是砰砰跳。
  此时她还是很欢喜的,认为那不过是一个小误会,说开了就好了。
  他侧过头来看她,声音透着冷沉:“见到我第一面,不解释为何要跑到河东来,反而先解释你和沈世子的关系?”
  徐复祯一愣。因为猜到沈珺对她的心思,所以她有些没来由的心虚,才先向他解释了这一层。没想到落在他眼里反而变成了此地无银的意思。
  她连忙解释:“不是的。我、我只是怕你不高兴。”
  他唇角的薄锋勾起一个戏谑的笑,周身的寒意却更重了:“你都能不声不响跑来河东,还怕我会不高兴?”
  徐复祯不说话了。这事确实是她理亏。
  霍巡又道:“你叫他哥哥,他把自己当你哥哥么?方才他看你的那眼神多着迷——你自己心里半点不清楚?”
  徐复祯又愣住了。她是清楚,可又没有跟沈珺玩暧昧,他凭什么这样冤枉她。她低垂着鸦睫,半是心虚半是委屈。
  霍巡见她低头不语,只当她是无言以对。他也不再多言,转身又往马厩走。
  徐复祯心里也带着气,觉得他无论怎样质疑她都好,总不能在这种事情上冤枉她。
  她原地站了一会儿,他也没有折回来找她。
  这时沈珺跟了上来,见徐复祯一个人孤零零地站在路边。这样的雪天,她身上的衣裳是显得单薄了些,肩膀微微发着抖,也不知是冷的还是气的。
  他转头望见官道上那一骑绝尘的黑影,心中也很是生气,觉得徐复祯简直是给自己找罪受。
  他把那皮袄重新往她身上一裹,语气也重了些:“这就是你口中的对你很好、从不红脸、很包容?他这样把你一个人丢在这里……”
  徐复祯没等他说完,兀自去了马厩,牵起她那匹马便往麟州城走。
  沈珺自然不能让她一个人回去,见她和霍巡闹了别扭,也不知道怎么安慰,只好骑着马远远地在后面跟着。
  徐复祯策马在前头走着,她的气来得快去得也快。现在冷静下来,正好有空余想想霍巡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她终于想起昨天早上,原本是要问那信兵京城派了哪些人来的,被沈珺的人一打岔,竟忘了那件事。
  不必说,成王派到河东来的人就是霍巡了。倘若沈珺的人来得再晚一刻,她听到了霍巡的名字,也能早做准备。
  可是,谁也没想到他的脚程竟然会跟信兵一样快呀。从真定到麟州,又要五六个时辰,他几乎是跟她前后脚到的。
  河东现在又没有什么要紧事,他来得那么急,无非是想早点见到她罢了。让他在雪天里等了这么久,确实是她不对。
  这样一想,徐复祯心里便什么气也没有了,打定主意要好好哄一哄他。
  进了城里,雪下得小了些。
  徐复祯调转了马头,将那件皮袄脱下来还给沈珺:“世子,这一趟多谢你。你快回去吧!我自己回官邸就好了。”
  沈珺向来很听她的话,便一言不发地接过了皮袄。他策马往回走了两步,忽然又掉头对她道:“徐妹妹,你不必这样委屈的。这里是在河东,有我在谁也欺负不了你去。”
  徐复祯心里苦笑,真是糟糕,沈珺对霍巡的印象一定坏透了。
  回到官邸,她问了胥吏,得知京城来的转运副使果然在官邸里。
  徐复祯心里略定了定,转念一想,他竟然抛下少师的差使来了河东,也不知是不是因为她的缘故。
  她心里虽犹疑着,潜意识里却是笃定了的。
  就像当初他去当少师,其实也是为了她。这个发现使她不由有些欢喜。
  眼下已过了晚膳的时间,她自己没吃,正饥肠辘辘,想来霍巡刚从军营回来,他也未必就吃了。
  于是亲自去伙房问了,果然霍巡也没用晚膳。
  对于真定府下来的这两位贵客,那伙房自然是极尽周到,一直热着他们的饭菜。见徐复祯来问了,于是张罗着要给他们送去。
  徐复祯却拦下了,她要亲自送饭去给他。像她这样的大小姐能想到的最大诚意就是屈尊降贵,她不信霍巡会不领她的情。
  那伙夫拗不过她,只好把霍巡住的屋子告诉了她,又将饭食摆在托盘上交给徐复祯。
  那榆木托盘油渍渍的,又盛着一盅豆汤,一碗山药羊肉羹,并三碟小菜,入手极沉。好在霍巡住的屋子离伙房不远,徐复祯紧走几步,见一间屋子的窗格里透出莹黄的烛光,知道他在里头。
  她走到廊下,将那托盘往栏杆上一放,屈着酸麻的手指去敲门。
  “谁?”里面透出淡冷的声音。
  徐复祯不说话,只是屈起食指一下一下地敲击着门扇。
  那门板“吱呀”一声,刚打开一条缝,看清了外面的人,又一下子关了起来。
  她吃了闭门羹,却还是心平气和地说道:“我给你送晚膳来的。你就算不想见我,没必要跟自己的肚子过不去呀。”
  话音落下,她的肚子先响了一声。徐复祯顿时有点难为情,不过隔着一扇门他想必是听不见的,因此她又从容了些。
  里面岂止是听不见她肚子的咕咕响,甚至对她的话也不作任何回应。
  夜幕渐渐深了,雪虽然停了,天却愈发地冷下来。
  徐复祯在门外干站了一会儿,她冷便罢了,只是怕托盘上的菜凉了,于是朝里头说道:“你要是不见我,我就在外面站着,站到你出来为止。”
  怕他听不见似的,她还跺了两下脚。
  里面总算有了点反应,那门静默了片刻,又倏地一下拉开了。徐复祯见状一喜,忙回身端起托盘走进去。
  一跨过那门槛,迎面而来的是轻柔的暖意。霍巡站在门边静静看着她,忽然说道:“别拿这个要挟我。”
  徐复祯还没反应过来,他已经先一步走了出去,顺手将门也一并带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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