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8章
“三七粉是止血的。”他拿药瓶在徐复祯眼前晃了晃,召回她的神思,“我的伤口已经凝住了。”
徐复祯“啊”了一声:“那用不上了么?”
霍巡不由唇角一弯。他脸上那是箭羽的擦伤,本就用不着处理。可是看她那紧张的模样又忍不住想逗她:“还说给我处理伤口,怎么一点都不用心,随便拿了一瓶药就过来了?”
徐复祯赧然
地低下头:“我从前用的就是三七粉。我以为有伤口敷这个粉就好了,不知道原来它只是止血的。”
霍巡便握住了她的手背,神色也暗沉下来:“那时流了很多血么?”
徐复祯见他的目光在自己额头上流连,那道伤确实流了很多血,可她不想讲这么沉重的事情,而且那时候也根本无心注意用的是什么药。
她摇摇头,笑道:“不是那一回。”
她从霍巡的掌心里抽出手,将袖子捋到小臂上方,把一截纤长的小臂靠近了灯下照着,镀了一层暖金烛光的肌肤上隐隐可见一道两寸余长的白线。
尽管当时凶险,现在回想起来却觉得有趣。她微笑道:“说起来还真是缘份,咱们都在沈世子手底下吃过亏呢。”
她讲起一回去郡王府的时候,如何在山上跟那头白狼狭路相逢,那千钧一发之际又是如何获救,可惜沈珺的鞭法准头不行,竟在她手臂上留下了一道伤口。
她是当做趣谈来讲的,霍巡听了却有些不悦:“沈世子未免荒唐了些。”
徐复祯忙道:“其实他人不坏的。沈家人的脾气你也知道,就是莽撞些。”
她一面说,一面又觉得不妥,这样倒好像她在给沈珺开脱一样。
她从前是不留意这些的,可是自从知道霍巡会吃秦萧的醋后,她就分外注意着他的情绪。上一回他在麟州对沈珺可是很有意见。这回她再帮沈珺说话,他肯定又要恼了罢?
她小心地觑着霍巡的神色,他却没有着恼的意思,反而长臂一伸将她揽到身边坐下了。
“你就这么怕我受委屈?还为着这个事专程跑一趟代州?”他忽然说道。
徐复祯心里一颤,立刻明白是沈珺跟他说了什么。她脸上发着烫,口中却道:“什么呀?我来是为了公事。”
她欲盖弥彰一般地把下午的那份军需文书在他面前擞了一下。
霍巡笑着接过那份文书扫了一眼,一边看又一边说:“你真觉得我很好?对你从来都是包容、还从不跟你红脸?”
徐复祯羞得将脸埋进了他的胸膛里。她心里却在咬牙切齿:沈珺怎么这么可恶,什么话都往外说?这回一定要叫他长长记性。
她这样想着时,忽然听到霍巡说了一句:“……其实我哪有那么好。可是我会记着,不会辜负了你的话。”
他的下巴搁在她头顶,讲话时抵着她的鬓发带起轻轻的颤动,一直颤到她心里去了。他用手轻轻拨起她的脸,因脸上发烫的缘故,徐复祯甚至觉得他的手有点儿温凉。
后来回到自己的屋里后,她的脸还是热得像点了一晚的铜灯罩子。她想打盆冷水来洗洗脸,又因外头值守的都是些士兵,不大方便吩咐他们做事,便歇了这个心思。
夜里她辗转反侧地睡不着,那床又窄,裹着棉被滚一圈就碰到了墙板。徐复祯忽然记起霍巡屋里的布局,他的床正好和她是一墙之隔。
于是她恶作剧地敲着墙板,发出“笃笃”的声响。敲了半炷香的时间,那头却始终没有回应。她觉得霍巡不是那种会睡得很沉的人,一时又不免有些担心。
徐复祯坐起身来披上外袍,摸着黑走到窗户边上推开了半边窗扇。冷风灌进来,视线却亮了一些。她凝神一看,廊下的石砖地面有一段泛着黄濛濛的泥金色,原来隔壁屋子还亮着灯。
她想起霍家的仆人说他总是过了三更才歇下。本以为自己已经够夙夜匪懈了,未想他竟是比她更要刻苦。她竟隐隐有些嫉妒起成王来。
次日一早,天色尚且黑蒙蒙的时候,徐复祯便被叫醒了。
她朦胧地睁开眼一看,原来床边已经坐了一个人。漆黑的室内只能看到一圈轮廓,然而那气息她是熟悉的,因此她只是翻了个身,将脸埋在被子里继续睡着。
他便朝她手上塞了一块沁凉的牌子。徐复祯拿到面前一瞧,黑暗中勉强看出是一方青玉司南佩,静静地躺在她的掌心里头。
徐复祯清醒了些,转过头来望着霍巡。
他轻声解释道:“我在隆兴寺求的平安佩。送给你作生辰礼。”
徐复祯这才意识到今日十月十六,是她的生辰。她自己都忘了,没有料想他还记着。她心中一暖,从床上坐了起来,摩挲着那温润的司南佩,喃喃道:“你还信这个呢?”
他拨了拨她的额发,笑道:“倘若能保你平安,信一下又何妨?”
“那你有么?”
“我不需要。”顿了顿,他又解释道,“我能看顾好自己,却不能时刻护着你周全,因而给你求一枚平安佩,也算有个安慰。”
徐复祯微微一笑,取过床头挂着的荷包,将那枚司南佩珍重地装了进去。
此时墨浓的天色抹了一层淡薄的蟹壳青,透进来的光亮已能看清他脸上的轮廓。徐复祯又道:“你这么早起来做什么?”
“我一会儿要去大营看一看。到时候我把下午的事推了,和你一起去代州城里逛一逛。”
末了,他又道:“代州西郊的落霞山景色很好,可惜如今不能随意出城,只能在城里逛一下。”
徐复祯听着已是相当向往,连声应了他的邀约。眼见天色渐明,她又催霍巡:“那你快去大营吧,等会天亮了被人瞧见从我屋里出来可就说不清了。”
其实是不想让他瞧见她刚睡醒没净面的模样。
等他走后,她忽然后知后觉地想起,那样子在麟州官邸那晚他早就见过了。
用过早膳,她本来打算去沈众府上拜见一下姨母,没想到常夫人先登临了安抚使司衙门。
她还没见到常夫人,就听到她训斥沈珺的声音。
“轻重缓急你都分不清楚,你徐妹妹千辛万苦过来,不知道好好款待她,到处乱跑什么?让她等你这么久,气得在这官署里过夜,你们这官署是能住人的吗?啊?”
徐复祯循声走过去,看到前庭站着一排当值的将官和士兵,常夫人正中气十足地教训着面前的沈珺。
常夫人性情向来直率,从前在京城就去长兴侯府闹过,如今当着众将士的面训斥沈珺,他也只有低头受着的份。
徐复祯连忙走上前去拉着常夫人的手,低声道:“姨母,好了好了。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让人家看了咱的笑话。”
常夫人冷哼了一声,道:“谁敢看咱的笑话?你是京城派来的钦差,又是我们沈家的亲外甥女。姨母这是在替你出气,免得他怠慢了你!”
徐复祯听出点门道来了,常夫人这是怕其他将官怠慢她,拿沈珺杀鸡儆猴呢!
她心下熨贴,可仗势压人是最低级的服众手段,她要在这些人面前立威,自有她的法子。因此徐复祯还是劝着常夫人,把她哄高兴了,也免去了沈珺这场尴尬。
常夫人让她收拾了东西,仍叫沈珺送着回了沈府。
徐复祯今日在衙门本来也没有什么公务,便跟着常夫人回沈府去。只是她还惦记着霍巡的邀约,想着下午再随便寻个借口出去。
没想到常夫人竟也记得她的生辰,兴致勃勃地安排了一桌家宴,等着午后开席——虽然出席的人也就常夫人、沈众、沈珺和她,可
听常夫人话里的意思,没有一两个时辰也办不完。
她作为寿星自然没有半途走开的理由,而代州又没个能传话的人。霍巡都为她推了下午的事,要叫他白白等上一两个时辰,徐复祯可于心不忍。
她不由将目光投向了沈珺,眼下也只好叫他去给霍巡传个话了。当着常夫人的面不好说什么,不过沈珺这直肠子,都不用她交代什么,他自己能把前因后果给霍巡吐干净。
沈珺因着昨夜的事,本有些不敢直视她。然而徐复祯对他使了几个眼色,他先是恍然地一挑眉,又露出疑惑的神色来。
她只好抬手在眼下划了一横,沈珺恍然大悟,可是面上还是有些不情愿的样子。传个话而已,有这么难么?徐复祯微攒起眉心,对他使了个威胁的眼神。
沈珺虽是不情愿,也只好咳了一声,吞吞吐吐地对常夫人说道:“婶母,那个,下午的宴席……能不能把新来的河东军参议也请过来?”
徐复祯一口茶呛到了喉咙里,猛地咳了两声。
他是什么呆子,怎么能领会到这上面来?
“胡闹!你徐妹妹的寿宴,请个外人来像什么样子?”常夫人一边给徐复祯拍着后背,一边竖眉斥责沈珺。
沈珺为难地看了徐复祯一眼,又硬着头皮道:“其实也不算外人……我跟他一见如故,早就想请他来府里看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