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9章
他冷冷看着跪伏在床畔瑟瑟发抖的少女,她身上杏色的衣裙铺陈开来,看上去像一朵飘零的花瓣。
“我堂堂侯门世子,竟要托你一个孤女的福,才能获得一点母亲的爱,这说出去多可笑啊?你甚至都不是她生的!你只是身上有一点她的血脉罢了!可是为什么我身上流的不是她的血?为什么我的生母就是一个罪奴?”
他到底在发什么疯啊!
徐复祯受不了了,忍不住呛了他一句:“那现在不是遂了你的意么?你不用娶我了,姑母也没跟你断绝母子关系吧?她对你不是一如既往地好么!”
“一如既往?”秦萧嗤笑一声,“我跟她二十年的母子情谊,还比不上她那个野生女婿的一面之缘。”
什么野生女婿?徐复祯有一瞬间的茫然。
“往年府里做衣裳,什么好料子都是先紧着我。可今年做冬衣只裁了一匹明光锦裘,做的一套衣裳竟然给了姓霍的!”
徐复祯吃惊地听着秦萧的控诉,男人的嫉妒心都这么强么,只是一套衣服而已啊!
她忍不住道:“你完全可以自己去裁一套啊。”
秦萧听着她的打岔,恼怒地说道:“重点不是衣服!你姑母多偏心啊,我和她做了二十年的母子,每日晨昏定省;就因为你移情别恋,她就把你的奸夫当亲儿子来疼,连我都要靠边站!”
这不是应该的么?
徐复祯心中不以为然,他本来就不是姑母的儿子啊,享受了姑母的关爱这么多年,给霍巡享受一下怎么了?
她偏过头去,不悦道:“你自己也不想要这纸婚约,就别一口一个私通、一个奸夫了。”
秦萧狭长的眼眸斜睨着她。
比起被强塞一纸婚约,他更受不了被这个他看不起的未婚妻抛弃。
更令他难受的是她离开之后反而愈发绽出令人着迷的光彩。
凭什么在他身边的时候是个只会哭哭啼啼的金丝雀,离开了他反而变成了迎风生长的小树?
他忽然一笑:“现在我改主意了。我不要别人强塞的婚约,但是我要我自己选的女人。”
徐复祯被他气笑了。他凭什么到现在还觉得她是个被挑选的角色?
她没有说话,只是微微撇下去的嘴角落在秦萧眼里便有了分外讽刺的意味。
他低头凑近前去,伸手抬起她的下颌:“怎么?嫌我是个外室子,身上流着低贱的血,配不上你?”
徐复祯还真膈应这个,不过膈应的是他爹的血脉。可他靠得如此近,炽热的气息喷薄到她的脸上去,令她本能地感到恐慌。
她垂下眼眸不敢说话。
秦萧的眸光一沉:“还是说放不下你那见不得光的情人?”
徐复祯摇摇头,鼓起勇气道:“我谁都不嫁!我在宫里好好的,为什么要去受嫁人的气?”
秦萧轻轻挑了一下眉毛,有些戏谑地笑道:“你真以为……你在宫里好好的?你如今左右逢源,只不过因为你做的事刚好是他们想让你做的罢了。说白了你就是一只手套,有用的时候人人捧着你;等你没用了,信不信他们割席比谁都快?”
徐复祯不语。
他话是没错,可说得真难听。霍巡就不会这样说她。
秦萧慢慢直起身子,不紧不慢道:“趁你现在还没把成王得罪狠,嫁过来我还护得住你。等王爷真的着了恼,你就没那么容易全身而退了。”
谁要他护了?
说来真是可笑,前世她对他死心塌地,他却弃如敝履;姑母对他百般呵护,他却恩将仇报。
如今她要一别两宽,他偏要来穷追不舍;姑母对别人好了点,他倒又生出孺慕之情来了。
可见这个人骨子里就是贱的。
徐复祯抬起头来,透过他那清俊挺直的侧颜看向窗外的天色。
今日是阴天,白日里都阴沉沉的,看天色分不清是什么时候,只是出来这么久,如今也少说过了申时了。
她心中焦急,在这里待得越久,还不知要激出他什么疯性子。
徐复祯急于脱身,语气也不由放软了一些:“世子,你放我走吧?你的事情我就当不知道,也绝对不会再去打扰谢娘子了。”
秦萧转头看她,微微一笑道:“可以。我等会儿找人来把婚书写了,你按上指纹,我马上派车送你回去。”
徐复祯咬牙:“不是说了我不嫁么!”
“由不得你。”秦萧脸色沉沉。
他不指望一纸婚书能束缚住她。然而,只要一想想霍巡看到这纸婚书时的脸色就够他快意了。
徐复祯并不分辩,只是小声坚持她的立场:“你写一张,我撕一张。”
“你心里想着他,我知道。”秦萧勾起一抹阴郁的笑容,“可是他敢娶你么?他甚至不敢让王爷知道你们的关系。这么个没担当的男人你都视若珍宝,真不知道他给你吃了什么迷魂药!”
又来了!秦萧又开始在她面前诋毁霍巡。
徐复祯本来盘腿坐在床榻上,她不爱听别人说他不好,便转过了身子去,无声地表达抗议。
秦萧忽然上前掰着她的肩膀把她转过来。
她冷不防被他一碰,碎发蓦地竖起来,下意识地尖叫
了一声,抬脚就往他的胸口踹过去。
秦萧没料到她反应这么大,两人离得又近,因此结结实实挨了她一脚,胸口闷闷作痛。
他一把捉住她的脚腕,冷笑道:“这么怕我碰你?”
徐复祯见秦萧脸上的愠色,知道这回是真把他惹恼了。
她双唇轻轻颤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悄悄地往里面挪。可是只挪了两寸距离,秦萧掣着她的脚腕往外一拖,将她整个人拉到他的面前。
他欺身压下来,不容抗拒的气息兜头笼住她。徐复祯吓坏了,不停用手肘推他,语无伦次道:“快起来,快滚开,别碰我!”
她越是反抗,秦萧越是着恼:“碰一下都不行?你要给他守身如玉?”
他口中说着,还非要去剥她的衣裳不可。
徐复祯被他半压着,本就使不上力,虽然极力地反抗,可他一手钳制着她,另一手解她的衣扣,三下五除二将外面的夹袄脱下来扔到了一边去。
她身上骤然一冷,心里更是发急,口不择言道:“你、我早就是他的人了!你就是碰了我,我只当是被狗咬了。等我出去,我把你全家抄了!”
不知是哪句话奏了效,身上的威压骤然消失。秦萧蓦然站了起来,死死盯着她:“你说什么?你是他的人了?”
徐复祯恨恨从床上坐了起来,理了理散乱的鬓发,本想穿回夹袄,可那衣裳已经被甩到地上去了。
她只好忍着身上的凉意,昂着下巴看他:“对!你要敢碰我,有本事杀了我,不然出去我跟你没完。可你要杀了我,霍巡也不会放过你。你自己思量吧!”
秦萧只听到了第一个字,猛然转身踹倒了桌边还在烧着水的铜炉。
“砰”的一声,那炉子里的红炭伴着白铜茶壶上的沸水洒了出来,落在黛蓝色团花地毯上,“滋滋”地冒起白雾来。
他又开始发疯了。
徐复祯默默地挪到了角落里,双手抱膝坐着,睁着一双惊恐的大眼睛看着秦萧。
“他连名分都没给你,他就敢?”秦萧愤怒极了,他转头回来盯着她,“你姑母教你的礼义廉耻,都学到狗肚子里去了?”
他又一脚踹翻了旁边的梅花凳。
“你以为他是什么好人?你还当他是为了你去的河东?等河东和西川都为王爷所辖,你和你的靠山好日子就到头了!”
徐复祯才不听他挑拨离间。河东现在是她的,周家也根本不是她的靠山。
秦萧越说越来气,沉着脸道:“是他引诱你的对不对?”
徐复祯还没开口,忽然连打了两个喷嚏。
秦萧面沉如水地看着她,见她呆愣愣地望着自己,鼻尖冷得微微发红,眉宇间还透着几分天真,更是一阵胸闷气短:
连被他碰一下反应都那么大,竟然就愿意跟霍巡暗通款曲?霍巡也真好意思碰她啊!
他忽觉意兴阑珊,捡起地上的夹袄扔到她面前,转身摔门而去。
他这就走了?
徐复祯往窗外一瞥,如今应该快到酉时了,他要去官署散值,一时半会儿回不来。
她只要这时离开清风堂就能脱身了。
她忙把衣裳披了起来,静坐了半刻钟,估摸着秦萧应该已经离开了,便下床穿好鞋子,小心地越过地毯上的狼藉往门口走去。
谁知她刚靠近门口,那雕花隔扇门蓦地被推开,倒把她先吓了一跳。
秦萧的婢女绮纹端着一盆热水进来,冷不防与徐复祯迎面碰上,手中的热水差点溅了出来。
绮纹一步跨进门槛,口中笑道:“徐小姐,世子让奴婢过来给您梳洗。”
徐复祯看着那扇门被她足尖抵着,正要缓缓合上,忙伸出手去拦:“我要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