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4章

  谢素屏凄声道:“徐姑娘,你太年轻了,还不懂得做母亲的苦衷。为了孩子的前途,让我做什么都愿意,别说是一个没出生的孩子,就算去杀人我也做得。”
  徐复祯冷笑:“说得那么好听,如果你真的爱他,就不会去跟他相认。我姑母待秦萧那么好,他本有机会做一个正常人。”
  “他现在不正常吗?”谢素屏忽然抬起头来,“他二十二岁当上工部侍郎,你姑母教得出这样的孩子吗?不是我对他的敦促教导,他能有今时今日的成就吗?”
  “你敦促他上进,不就是为了让他将来给谢家翻案吗?不就是为了让他把我姑母解决掉,好让你当上侯夫人吗?”
  “果然好了得的手段,连这个你都知道。”谢素屏放声笑了起来,“可我做得有什么不对?我给了他生命,我是他血脉相连的母亲,只有我当上了侯夫人他才能做名正言顺的嫡长子。他承袭了谢家的血脉,不该给他外祖平反吗?”
  徐复祯摇摇头,实在难以理解她:“谢家是政斗失败,有何反可平?你身为罪奴,长兴侯已经给了你这样好的生活,儿子又当上了世子,为什么还不知足?”
  “你以为长兴侯可靠?”
  谢素屏一改往日的柔顺,语气陡然尖利起来,“他除了空有一身皮囊,其余样样都是我最看不上的纨绔子弟。就因为我家道败落,每日要对着最不屑一顾的人小意温柔讨他的欢心,你可懂那是什么滋味?”
  徐复祯一愣。还以为这两人从前是青梅竹马,原来只是长兴侯的一厢情愿啊。
  她正要说话,忽然外头冲进来一个人,抬脚把谢素屏踹倒在地。
  堂中众人凝神一看,来者竟是长兴侯。
  他怒气冲冲地指着谢素屏:“你这个贱妇!原来你一直看不起我啊!”
  说罢上前要推搡她,徐复祯一个眼神,菱儿忙冲上去把他拉开了。
  长兴侯犹自怒骂道:“我对你多好,原来你心里就这么看我?你把我儿子害成什么样了?还有昭娘的孩子,你这个毒妇!”
  徐复祯听不下去了。
  方才一开始长兴侯就在外头了,一直听到谢素屏说他坏话才冲进来,可见他只在意自己,现在又来装什么慈父?
  她上前打断长兴侯:“这里任何人都有资格打她骂她,唯独你没有!”
  谢素屏潸然泪下,她知道今日不能轻易在徐复祯手里走脱,干脆也抛去了平日的伪装,对长兴侯厉声道:
  “你当你是什么香饽饽?从前跟你们家做邻居时我就讨厌你。人家说‘花落知多少’,你说‘水晶冬瓜饺’!要不是我家出事了根本不会看你一眼!你这种不学无术的纨绔就该跟徐世昭那种呆板无趣的女人在一起!”
  徐复祯生气了:“不许你说我姑母!”
  长兴侯咬牙切齿:“你以为你还是谢家的才女啊!要不是我,你现在还在给人当奴婢!我逢年过节都抛下一大家子去陪你,还让你的儿子顶替了……”
  “啪!”
  徐夫人忍无可忍从屏风后面冲出来,一巴掌打在长兴侯脸上。
  长兴侯没料想到她也在这里,一时惊住了。
  谢素屏却已经见怪不怪,从方才长兴侯出来时她就知道这事收不了场了,干脆将脸偏在一边,冷眼看着面前的一切。
  徐夫人犹不解恨,连连好几巴掌劈脸打下去。
  徐复祯忙上前抱住她:“姑母,仔细手疼。”
  长兴侯挨了几巴掌,当着一屋子人的面有些下不来台:“你又不是第一天知道宗之不是你亲生的!”
  “那我的孩子呢?”徐夫人嘶声喊道,“我的孩子是你们这对狗男女害死的!要是他还在,我何至于去给别人养孩子?”
  长兴侯涨红了脸,指着地上的谢素屏道:“你刚才没听到吗,都是这个毒妇害的!那也是我的孩子啊,我怎么会害他?”
  徐复祯恨不得也给他几巴掌:“若不是你的默许,她哪来的胆子、哪来的银子去收买稳婆?现在倒知道把自己撇得干干净净,让女人给你背锅!”
  她一发话,长兴侯的语气也马上软了下来。
  他不好跪徐复祯一个晚辈,便在徐夫人面前跪下来,声泪俱下道:“昭娘,我那时年轻不懂事,咱们做了这么多年夫妻,看在三郎、看在念如惠如的面子上,你就原谅我吧!”
  徐夫人恨恨道:“原谅你?那我苦命的孩子怎么办?”
  徐复祯最怕姑母为了顾全大局息事宁人,如今听了姑母的话反而松口气。
  她上前打断长兴侯的忏悔,沉声说道:“我倒是有一个解决办法。”
  众人齐齐望向她。
  徐复祯不疾不徐道:“按律,长兴侯私藏罪奴、通奸、庶夺嫡位,数罪并罚应褫夺爵位、流放三千里。谢素屏以逃奴论处,通奸、谋害家主嫡子,按律当斩。不过——”
  她沉吟片刻,见谢素屏脸色苍白地望着她,便微笑道:“不过看在你是共犯的份上,杖一百,仍旧没为官奴,充入掖庭等候发配。”
  谢素屏撑着地面的手臂一软,整个人瘫倒在地。重新回去当官奴,倒还不如
  杀了她痛快!
  徐夫人咬牙道:“我要她偿命!”
  徐复祯摇摇头。她是过来人,知道对于这种高自尊的人而言,死反而是一种解脱。她就是要谢素屏活着,用余生的每个日夜来赎罪。
  长兴侯也呆住了,他颤声道:“祯、祯儿,我好歹是你姑父……”
  “现在不是了。”徐复祯冷冷打断他,转头对徐夫人道,“姑母,侯爷犯下这种罪责,你跟他和离吧?”
  徐夫人有些犹豫:“祯儿,你营表弟、芝表弟和懋如还没说亲呢,你这么一判,他们可怎么办……”
  徐复祯知道徐夫人跟府里的姨娘和子女们相处得都不错,不会抛下他们不管。于是道:“这好办。姑母抚育我长大,状同亲母。我给姑母请封一个国夫人,俸同侯爵,府里的人依旧跟着你就是。”
  徐夫人还在犹豫,她又道:“姑母,我夺了侯爷的爵,他们一朝没落,怨的肯定是你。可你自己当国夫人,他们跟着你生活,只有爱你敬你的份。”
  有奶便是娘,徐夫人当然懂得这个道理。
  她方才不赞同长兴侯的判罚,也是怕府里的人没有着落。如今既然她能担起来,那还要长兴侯做什么?
  她缓缓点了点头。
  长兴侯见素来顾全大局的妻子竟然同意了这个荒唐的判决,不可置信道:“昭娘,你……”
  徐复祯立刻打断他,朝外头扬声道:“进来吧。”
  两个穿着朱红官服的官员走进来,一个是三品的孔雀补服,一个是四品的云雁补服。
  其他人不认得这两人,长兴侯却是认得的:这一个是礼部尚书、一个是大理寺卿。
  他这才知道事情没有回寰的余地了,立刻瘫软下来。
  徐复祯道:“方才的判决可听到了?”
  大理寺卿连忙点头。
  她又看向礼部尚书:“我姑母和离与诰封之事,卢尚书可有异议?”
  礼部尚书连忙摇头。
  徐复祯便道:“既然如此,两位大人将罪犯带走吧。”
  大理寺卿回头一挥手,立刻有兵吏进来将瘫倒在地的长兴侯与谢素屏带了下去。
  待厅里的人尽数撤走,徐夫人这才颓然坐下,捂着脸低声哭泣起来。
  徐复祯了结了这桩大事,心情却也沉重得很。
  她在徐夫人脚边蹲下,伏在她的膝盖上,轻声道:“姑母,你要是怨祯儿,尽管打我骂我吧。”
  徐夫人一把搂住她,抽泣道:“姑母怎么会怨你!我受了他们家那么多年的气,没想到竟然还能等到娘家人给我和我的孩子申冤!”
  徐复祯也红了眼眶,回手搂住她的腰,喃喃道:“姑母,祯儿只有你了,你一定要好好的。”
  徐夫人爱怜地顺了顺她的鬓发,泪里带笑道:“这么好的祯儿,怎么会只有我?”
  徐复祯却被这句话引起心事,愈发悲戚得难以自抑,伏在徐夫人的腿间大哭了一场,将失恋以来的迷茫与心酸痛痛快快地宣泄了出来。
  徐夫人抚着她的鬓发,轻声叹道:“傻孩子,你的缘分还没结束呢。”
  *
  长兴侯府的这件旧事瞬间传遍了京城。
  年少有为的长兴侯世子竟是侯爷的私生子,还是前朝的罪奴所出,侯爷与外室还密谋杀害嫡子,让如今的世子顶了嫡长子的位置。
  简直连话本都不敢这样写!
  因为徐复祯的有意放纵,坊间并不禁止讨论这件事,一时间各种版本层出不穷。有渲染他们如何雨夜狸猫换太子的,有传闻秦萧根本不是长兴侯之子的,甚至还有歌颂长兴侯与其外室凄美爱情的。
  徐复祯知道远在河北的秦萧很快会收到消息赶回来,于是她去催问常泓:“王岸祥弹劾得怎么样了?”
  “程相在保他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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