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费奥多尔的脸色更苍白了,但嘴角的弧度越扬越大。
  “这样看起来,真有意思啊……不过,就算我选普希金,他也不可能「完整」地从别人家做客回来呢。”、于是,带着皮质手套的手指抽走那张机票,小心折拢,放在衣夹内层。
  “这个选项,附赠我家大人的一句话,不过愿不愿意听是你的选择。”
  “请吧。我很期待。”
  “以凡人之心行圣人博爱之事,都逃不出万劫不复的结局。”、费奥多尔微仰着头,眼睛不自觉地眯起,纤长的睫毛好似轻颤的羽扇,酝酿出消极的脆弱美感。
  他轻声说:“是吗,真是善意的提醒呢。”
  绝对正义的道路必然是孤独的。
  “很久没有听到过这样的话了,最近大家都在叫我疯子。在现在还愿意跟我这样说话,谢谢。” 他又变回刚开始的含蓄样子,礼貌又温柔地点头。仿佛纯真的孩子尝到了格外珍惜的糖果。
  “那么,我的任务也完成了。” 男人告辞道:“祝你回程愉快。”
  “等等。” 费奥多尔抬手阻止对方起身的动作,男人条件反射地避开他伸过来的手。
  “不要那么害怕啊。” 俄罗斯男人微笑着拍拍男人面前的桌面,“我没有打算现在要动手。”
  “只不过,作为这临别赠言的回礼,我也想给这位彭格列说几句。”
  男人嘴角的弧度浮于表面,他点点头:“我会转达到!”
  费奥多尔闪电般抓住他的手腕,看上去羸弱不堪的人却能稳稳制住男人挣扎的动作,声音柔和依旧:“既然人在场,那么还是直接对话来的更有效率。”
  他无视男人即将维持不住的冷静面具,手指剥露出男人腕间的黑色袖扣,一把扯到唇边,好像将和情人相吻般的含情脉脉。
  “我啊,偏偏就要任性一下,别人视我如避之不及的疯子也没错。既然你我都已经任性地选择了一条痛苦至极的道路,那么前往的路上选择怎样的姿态也无关紧要吧,不是吗?”
  指尖隔着皮质手套轻轻敲击袖扣的边缘,就像平时打招呼时的敲门。
  “期待下次见面,彭格列小姐。这次我接受合作,所以请照顾好我的宝贝,好吗。”、放学到家后,安藤晴子上楼换衣。西装校服挂在专门外出服的衣柜中,她换上宽大柔软的灰色纯棉上衣和纯白家居短裤,将长到锁骨的头发梳顺后低低地拢成马尾。
  这个时间点,在准备晚饭之前正好有余裕可以做一点放松的娱乐活动。
  前天刚仔细打理过庭院里的绿植,今天就选室内活动吧。
  安藤晴子在楼下的储藏柜中取出一副拼图,这是一副花瓶中盛放着烂漫花枝的静物画,非常美丽。上次玩这个的时候只完成了一半,毛毡的拼图毯完整地收纳了拼好的那一部分,今天她继续把未完成的那一部分拼下去。
  她其实很喜欢在拼图时与外界隔离沉浸自我的专注感,也享受将上千片图案破碎、杂乱无章的小块通过观察、寻找线索、一步步地将其拼接的缓慢过程中探索全图的满足感。
  嘛,和她的本职工作非常相似,但出奇的减压。
  拼图毯铺开在地板上,碎片倒在收纳盒里,安藤晴子做好准备刚要开始,放在玻璃茶几上的家族手机发出嗡嗡的震动。
  安藤晴子微微诧异,从地板上起身,黑色的显示屏上出现白色的「ep」字样,她按下接通。
  “大人,日安。”
  “又有什么新状况?”
  副官艾莲娜的语气有些迟疑:“今天是每周汇报的日子,因为您之前没有取消这个日程,所以我们还是准备了……”
  安藤晴子松懈下来。
  这段时间因涩泽龙彦的部署一直忙碌,每天都和基地来回沟通几次,等尘埃落定后倒是忘了今天是定期联系的日子。
  彭格列如同在海上航行的巨轮,船上有许多各司其职的海员来保证它能稳定航行,不太需要船长时刻守在领航室盯着航行轨迹,只需按时收入信息动向,决定其前进的方向即可。
  艾蕾娜 ·帕伦蒂(elena·parente),就是她身边的大副。她的曾祖父里卡多·帕伦蒂担任过瓦里安的作战队长,最终战死于1915年的黑手党战争。之后她的祖父继续为瓦里安战斗在前线。而父母则是选择了在彭格列中特殊独立的门外顾问做文职人员。艾蕾娜在成年后毅然选择为家族本部尽忠,在「培训」结束后就被安藤晴子挑过来担任参谋官。
  艾蕾娜思维敏捷,执行力极强。安藤晴子在年轻一辈的高级参谋官中和她合作的体验感最佳,在历练一段时间后就把她提上来担任自己的副手,管理这里的日常运转。即使艾蕾娜一开始资历尚浅,但她数年来出色的表现和体内流淌的正统血液也让质疑的人不再作声。
  在非紧急情况下,艾蕾娜是维持彭格列日常运转的大管家,必要时也代替安藤晴子在外偶尔露面。
  “没事,你继续吧。”
  安藤晴子将落地窗玻璃调节成单向反光,给自己倒了杯水。
  “是。这段时间我们的主要活动重心在涩泽龙彦身上,现在主要行动已经结束,各部门的具体情况已向您汇报。
  通过这次事件福地樱痴在异能特务科的暗线被摸清,他的棋子主要分布一线调查员和后勤中。因此费奥多尔来异能特务科的痕迹处理得很干净。根据您的指示,我们的人为福地队长二次清扫,掩盖他出手留下的踪迹。如此一来,夏目漱石在异能特务科内找不出任何有效线索。”
  “啊,那他一定会用别的方式试探。” 把手机放在拼图毯旁边,安藤晴子继续手上的节奏,漫不经心地开口:“整件事没按照他的剧本来,再加上涩泽龙彦无头无尾地突然失踪,这些事实都在告诉他,异能特务科已不再是那个夏目漱石能绝对掌控的物件了。既然如此,那复盘时,他肯定要搞清楚一切是从哪里开始出了问题的。”
  “正如您所料。昨晚横滨的走私港口出了一场火拼,港、黑截了一批给政府秘密研究机构的违禁药品。” 艾蕾娜调出资料报告:“森鸥外是认同夏目漱石理念的弟子,很可能是受了夏目漱石的指示而组织了这场狙击。”
  “随他去,反正最终都是无效的尝试。” 安藤晴子面无波澜,“如果福地是那种会在痕迹清除后自己轻易露出马脚的人,那他现在就不会还这么稳地坐在军犬的头把交椅。夏目漱石能做的有限,即使猜测政府内部出了大问题。但风平浪静的,他从何找叛徒的线索呢,只好先让森鸥外去试探一下,来观察公安内部的反应。”
  “那我们……”
  她轻笑一声:“费奥多尔不是接过这口黑锅了么。”
  艾蕾娜顿了一下。
  “说起来,我还得谢谢普希金大摇大摆、毫不顾忌的行径。多亏了他一点战略意识都没有,费奥多尔才会被顺利拖下水。” 安藤晴子继续说:“稍微花点时间,异能特务科最终总会查到死屋之鼠,那么费奥多尔与「涩泽龙彦」在孤儿院前的见面也是瞒不住的。”
  艾蕾娜接了下去:“孤儿院内爆发过异能地震。能量余波短时间内无法散去,公安就能顺着这条线找下去,找到那具被雇佣兵抛弃的残缺「道具」。也就是说,费奥多尔就成了异能特务科眼中的第一嫌疑人。”
  “我不想太早暴露在夏目漱石眼里。公安气势正旺,还不是我们崭露锋芒的时候,所以韬光养晦才是正道。” 安藤晴子将手中的碎片嵌入边缘,轻轻抚摸平面之间的缝隙:“不过呢,该有的姿态还是要做一做的。不然不仅落人口舌,又降低自己的权威。”
  “是。违反「两个世界」规则的普希金已经送入「研究室」中,给异能特务科的通知也准备齐全。” 艾蕾娜试探地问道:“我们处置了普希金,那费奥多尔不会记仇吗?”
  “舍得舍得,费奥多尔的选择题总是做得不错。说到底,普希金也只是一件通往目的的工具。坏了,换了就是,而且我给了他选择的机会。不用担心,接下来的几年,他是有的忙了,空不下来想这种小事。”
  聪明人钻入死胡同,就是最大的死穴。
  这个世界哪能洁白无瑕?只会带着污垢运转下去。无论使用的道具多么神奇,即使是「书」,都无法改变这个准则。所以安藤晴子不像世人那样对费奥多尔恐惧,她一点也不害怕。
  “那就好。” 艾蕾娜舒了一口气。
  安藤晴子望着自己拼好的一小块素色背景,语调是微微地上扬:“你很忌惮他?”
  艾蕾娜有些不好意思地语塞:“他在远东干的那些事实在是……”
  那是费奥多尔在黑暗世界中扬名立万的一战。在远东长达一年的纷争中,费奥多尔运筹帷幄,在结束时收获了即使在暗世界也令人瞠目结舌的丰硕利益。更恐怖的是,他从开始就好像什么都知道,在他的眼下无处遁形,随时能被拖进棋盘内被迫成为提线木偶般的棋子,这如同神一般的行为,令人心生恐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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