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不,将薛家的生死富贵寄托在微小的希望——他人的给予上,太过虚无,太过飘渺,万一不成呢?整个薛家,连带她都会落入泥底任人践踏。
可当个没名没份的庶妃?让她卑躬屈膝地困在后院,在别的女人眼底下小心翼翼地讨生活?她怎么面对昔日交好的姐妹?!
江王妃见她仍在犹豫,唇边的笑意冷了下来,“罢了,你一个小小的女儿家拿不定主意,你且回去与你母亲哥哥商量吧,两日后给我回复。”
“是。”
……
“姑娘。”淡云在屋里显了形,朝兰祯一福。
兰祯正翻看着桌上的《尔雅》、《说文解字》、《字林》、《广韵》等几本书,重新校对着手头上新编纂的《字典》里的字义、用法——这是以汉音拼音进行排序整理而成的,由于时间紧促,尽管有林海、甄敏、林黛玉几人的帮忙,也只能对《三字经》《千字文》《论语》等书籍的常用字作为大致框架来整理抄录并注音。
见淡云回来,她放下书籍,手稍按了下眼周道:“薛王氏将女儿的庚帖送到肃郡王府了?”
“是的,日子订得急呢,就在九月初六。”淡云自动自发地走近案桌帮忙将里面有错的书页挑了出来放到另一边——这些都要林海重新抄过,无误了再合订成册。一边又语气阑珊地说道:“薛姑娘之前不是病了吗,奴婢还以为这事儿揭过去了呢。”
“揭过去?别说江王妃不同意,薛家也不能啊,薛王氏再怎么疼爱女儿,在她心里薛家才是最重要的,何况封氏肚子里已经有了她心心期盼的孙子,她怎么能看着子孙沦落到无家可归或者命丧黄泉的境地。”
肃郡王虽然储位争输了明郡王,到底还是天潢贵胄,碾压一个小小的皇商根本不费什么力气。薛家有什么?最让他们看重的也不过一个皇商的牌子,没了这个牌子,没了肃郡王府的支持,他们还能在京城待下去吗,裕郡王可不是吃素的。
“可薛王氏一直表现得很疼爱女儿,薛蟠对薛宝钗也是处处着想。”说到底,还是亲情抵不过富贵。
“没有了薛家,你认为薛宝钗能过得好?”以薛宝钗的颜色说不定会沦落得更惨,薛家人又岂会甘于平淡?想攀扯富贵就要付出代价。
淡云无言以对。
薛宝钗这人说不上好,为了家族为了她自己的前程素日口中的姐妹也不介意拿来做踮脚石;但也不能说她坏,对交往的姐妹,有小困难她不吝财物帮衬,有忧虑之处也温柔排解,处事大方周到,很得人心意。
只可惜,上天没给她一个好的出身,一个“商”字便抵了她千般优秀万般努力;没给她一个好的环境,陷入夺嫡的漩涡致父死家毁;更没给她好运道,修来的亲戚尽是拖后腿的。
兰祯又道:“再说,薛宝钗素有青云之志,未尝不愿进那惠郡王府。”所不服者,不过位份太低。
“也是。”淡云赞同地点了点头,她也听姑娘们评过彼此的诗词,薛宝钗的进取之心十分明显,而她一介商女,到了县主身边做侍读,说话行事不光王府上下称许,连县主身边的其他女伴也对她颇有好感,可见其行事手段。“薛大姑娘的行事奴婢素来敬服,说不得真能在惠郡王府闯出一条路来。”
“可惜肃郡王府失了势,她行事急躁起来,重新与贾家走动起来不说,又频频扯上林家……”
抬高自身模糊立场也罢了,隐隐约约地又摆出与林家亲密往来的姿态,大有脱离肃郡王府的势头。真的由薛家这么作下去,不说肃郡王府裕郡王府要将背叛的怒火撒到林家头上,圣人和明郡王虽不至于疑上林家却也难免要心中不喜。
这种夺嫡关键的敏感时候最忌位置不清楚,兰祯就是心中对薛宝钗有半分怜惜之意,也只能硬起心肠了。
何况林家与薛家并无什么过命交情,认真来讲还有些旧隙在。
说到贾家,不免想到王氏。淡云心中的那点可惜顿时抛得无影无踪,又觉得薛宝钗会有这样的结果也算不得清白无辜了。相反,大姑娘虽推波助澜使她进了惠郡王府,可对薛家乃至薛宝钗本身来讲却也是个机会。
“肃郡王本就是风头浪尖上的人物,现在失势了,自然人心涣散,薛家有意摆脱也属正常,只不该拿咱们林府作筏,外头人不知底细,却只道林家不好。”
淡云撇嘴道:“那肃郡王外头说他有多礼贤下士精明能干,却不知他最是喜怒不定,身边侍候的下人动辄得咎,三五天就得死人。江王妃倒比肃郡王还厉害些,每每肃郡王发怒,她三言两语地就能让他熄气,这回薛家撞到了枪头上,也是她出的主意让薛宝钗进惠郡王府替肃郡王拉拢兄弟,还敲打了薛家一顿,得了一大笔银两孝敬。”
她奉兰祯之命盯着薛家与肃郡王府,自然知道肃郡王府争储失败,依附势力不断流散,上下惶恐不安的情形,也看清了肃郡王府糟污的内里。
“肃郡王是个宁他负天下人不可天下人负他的性子,这当会儿别说背叛了,只与他离心,在他眼里便是容不得。而薛家有此结果,亦早可预料,肃郡王妃一开始收拢薛家又说服肃郡王嫁了庶女给薛蟠,贪的便是薛家的钱与人,自然不可能白白就这么打杀了。”
便是榨尽了价值,拿来惑人耳目充作炮灰也是好的。
淡云笑嘻嘻道:“姑娘真是算无遗策,那肃郡王一开始确实想杀一儆百拿薛家做筏,是江王妃劝阻他道‘薛家并未明面做出损害肃郡王府的事,三儿又是王爷骨肉,王爷宽厚仁慈,底下的人见了也只有更加感念王爷的好。再一个,如今王爷势弱,薛家虽不顶大用,好歹是正经亲戚,薛宝钗才貌具佳,正可用来拢络勋贵为王爷的大业尽一分力。’才罢了。”
那肃郡王是狠人,儿女只分有用和没用,朝中官员大臣分自己人和敌人,底下的仆役奴才,在他眼中更如蝼蚁一般,想打就打想杀就杀。
这样的人,威赫尚在也罢了,一朝势败又哪能留得住人心。
一朝天子一朝臣,也怨不得薛家心急。
对比自家主子的好运,淡云为薛家悲催的命运抹了把泪,真是投资一个倒霉一个……
兰祯多少能明了淡云近眼看了场大戏的感慨,但她并不想纠缠这些,也没空去掺和。“不说薛家了,幼安和石生眼看着也该到京了,不如你去接他们。秋雨绵绵地,我听说最近航道上有些不安全,通州那儿也是龙蛇混杂,有你暗里护着我还放心些。”
“是,”淡云肃声应道,“奴婢一定看好两位少爷。”
一闪身走了。
兰祯伏案继续整理资料。
东琴拿了张帖子进来,“姑娘,徐府送了喜帖过来。”
“喜帖?”兰祯讶然,搁了笔接过帖子一看,竟是徐媛娘的订亲帖子。
第66章 钗头凤(二)
京城纷扰,西北平安洲也不平静。
“报告。”一名士兵匆匆下马行至督军临时毡房外头行礼禀报。
“进来。”柳芳正与幕僚说话,闻言停声将人招了进去。来平安洲之前他就知道此行危险,可自古以来富贵险中求,凭功劳得来的封赏才实在,而他自认有这个本事。“什么事?”
穿着相貌皆显得普通的士兵肃声禀道:“刚得到消息,西宁王世子妃坠马,伤重濒危。”
“什么?”柳芳眼中闪过震惊之色,与幕僚交换了个眼神,在肃郡王夺嫡失败的这当会儿世子妃就伤重濒危了?“消息可确实?”
“确实坠马,不过伤势如何不能确定。”
西宁王世子妃封泰珍是肃郡王府嫡长女,圣人钦封扈安县主,身份尊贵,是肃郡王封靖昕获得平安洲兵力支持的重要纽带,她的失事是真是假?背后是否酝酿着更大的阴谋?想到某个可能,即使早有准备,柳芳心里仍忍不住生出股寒意来。
“下去再查,尽一切力量,要快。”
倘若封泰珍坠马是人为,依孔彭的心狠手辣野心勃勃,向朝廷表示斩断与肃郡王联系的可能又有多大?
作为庆阳王朝八公之后,理国公柳家与其他几家不同,连续四代都没断中军中权柄,在军中的影响绝对比或后继无人或转从文职或失势败落的其他几家要直接得多,否则庆d帝也不会挑他来西北督镇西宁王了,只柳家在军中的人脉再怎么深广也插手不到后宅,一时之间也难以辨析消息的真伪。
“是。”来人又退了下去。
“主子,不管消息真假,我们要做两手准备。”幕僚一脸凝重地说道。
柳芳点头沉声道:“我知道,属于我柳家的死忠将士早已聚集,其他几家交好的也派人去接触了——只是一时之间还不能辨别能不能用……”
“明郡王登基在即,想谋逆只能赶在这个时间点之前,我们先将消息发回去,也好让京师那边有个准备;其次将这边的人手以点定面,暗里将能拢到手的兵力控制起来,明里巡防里再敲打一下驻地兵将,相信不是每一个人都肯将身家性命压上去做逆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