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这些年皆是如此,无妨了。”楚添在沈平的搀扶下行直窗边,他轻轻推开一扇窗户,劲瘦的手臂凸起几根青筋,扒着窗框的指节微微泛红。
  楚添沉默地看着窗外的大雪飞扬,良久才缓缓说道:“去将我前些日子得的砚台准备出来,送去六皇子府上吧。”
  沈平诧异地盯着楚添的背影,站在原地不动。
  楚添似乎察觉到了沈平的疑惑,解释道:“六皇子回京,京城中为官者皆送去贺礼,我们府上……也不好耽搁,去吧。”
  沈平攥紧拳头,半晌才应道:“属下……领命。”说罢,他便转身离去。
  楚添轻轻合上窗户,隆冬寒风冻得他鼻尖冰凉,他不由自主伸手抚上鼻尖,似乎想起了什么一般,浑身一颤,猛然间,他回身喊住正欲离开的沈平:“等等,去让厨娘准备好蟹粉酥的材料。”
  沈平行直门前,听到楚添的吩咐,顿时愣住了,沉默片刻后才应道:“属下领命。”
  夜幕降临,飞雪依旧,火炉暖帐里,秦钰正自斟自饮,他抬头看着对面笑的合不拢嘴的江泽,笑道:“小师叔这是发财了?”
  “可不是发财了。”江泽眼角眉梢皆是笑意,手里不住的抚摸着一块玉佩,啧啧称奇道:“这可都是宝贝,还是京城的官老爷们有钱啊,这送的贺礼就是金贵。”
  秦钰替江泽斟上一杯,调笑道:“若是我师父见了你这般模样,还不知会如何笑话你?”
  “你师父一介俗人,自然不懂这等乐趣。乖徒儿,以后有这些宝贝,可要多想着师叔。”江泽喜滋滋地掏出怀中的礼单,看了一遍又一遍,“我来瞧瞧,还有哪位架子大的官老爷没来给我们六皇子殿下送贺礼……哎呦,殿下您这面子可真大,这京城四品以上的官员,上上下下近百人,一人不落啊……”
  “不。”秦钰抬手抽走了江泽手中的礼单,难掩失落道:“还有一人未送。”
  江泽顿时语塞,捧着玉佩尴尬地楞在原地,心中叫苦不迭。
  就在这时,门外忽然来人通传,禀告道:“启禀殿下,刑部侍郎楚添楚大人的贺礼到了。”
  门外仆从的话音未落,秦钰腾的一下站起身,几步跨到门口,刷的一下打开了门,迫不及待说道:“贺礼呢?带进来。”
  仆从不敢耽搁,连忙将匣子呈了上来。“贺……贺礼在此,请殿下过目。”
  秦钰接过匣子,常年习武的他,双手竟然微微颤抖,他挥退仆从,视若珍宝般捧着匣子,轻轻放到案上。
  匣子中乃是乃是一通体晶莹,完美无瑕的砚台,除此之外,别无他物。
  江泽故意唏嘘道:“呦,等了一天,终于盼来了。”
  秦钰无心搭理江泽,小心翼翼地捧出砚台,仔细端详着。
  江泽见秦钰整个心思都放在小小砚台上,继续道:“砚台而已,便高兴成这般?”
  “砚台而已,我几时高兴了?”秦钰唇角上扬,爱不释手地捧着砚台,手指缓缓描摹着它的轮廓。
  “帮我小心放起来,我去去便回。”秦钰将砚台放回匣中,郑重其事地将其交给江泽,而后便拂袖离开。
  江泽捧着匣子顿在原地,半晌,他才望着秦钰远去的方向,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哎,痴儿啊。”
  夜色中,飞雪依旧,秦钰施展轻功,一路飞檐走壁,寂静的冬日里,他衣袂翻飞,片刻间便穿过白雪覆盖的街道,稳稳落在了城东一处宅院门外。
  宅子的匾额上,‘楚府’二字在昏暗烛火的照耀下映衬着暖黄的光泽,默默地注视着门前的秦钰。
  秦钰久久驻足,抬头仰望着这熟悉又陌生的一切,雪落在他肩头,这世间,此时仿佛只剩下他一人……
  夜色已深,楚添披着外衫行至窗边,跳动的烛光映在窗纸上,恍然间,竟勾勒出一个若隐若现的轮廓。
  楚添瞪大了双眼,诧异地望向窗外,仿佛能看穿薄薄的窗纸。
  跳动的烛火劈啪作响,带着楚添的心怦怦乱跳,楚添伸出手,去描摹窗纸上倒映的轮廓。
  此时此刻,他的目光似乎穿过了光阴,回到属于他的曾经,看见了记忆里的那个人。
  突然,他猛的推开窗户,带着无限期盼和惶恐向外望去,夜色如墨,一切如常。
  寒风吹动了烛火,火焰无情的舔舐着楚添的指尖,痛得他缩回手臂,却依旧站在原地注视着夜色。
  原来,药吃久了,是会出现幻觉的。
  楚添无声地笑笑,抬手合上了窗户。
  披在他肩头的外衫滑落在地,指尖的灼伤顺着手臂流进心脏,他缓缓蹲下身子,将自己缩成了一团……
  第3章 好久不见
  窗户打开的刹那,站在窗外的秦钰便悄然转身,飞上了围墙,消失在了苍茫的夜色中。
  而就在此时,沈亮捧着一碟点心穿过回廊,正撞上了巡查的沈平。
  沈亮大方的拿起一块点心递给了沈平,说道:“哥,你也来尝尝。”
  沈平接过点心正欲放进口中,却又停了下来,疑惑问道:“你这点心,是从哪来的?”
  “主子给我的啊。”沈亮不客气的一口塞了两块,吃的腮帮子鼓鼓的,口齿不清的回答道:“晚间我吃了晚膳,回房的路上,正巧碰见了主子,是他赏我的,哥你也尝尝,可好吃了。”
  沈平端详着手中精致小巧的蟹粉酥,眉头紧皱。
  蟹粉酥已经放凉了,但蟹的鲜美香气依旧萦绕在鼻尖,令人口齿生津。
  沈平将蟹粉酥放回沈亮的盘中,捏捏他鼓鼓的脸颊,说道:“既然是主子赏你的,就好好尝尝,别浪费。”说罢,他便转身离去,独留沈亮一人捧着盘子,楞楞地站在回廊中,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翌日,一夜未眠的楚添顶着偌大的黑眼圈,迷迷糊糊上完了早朝。
  刚下早朝,便乘车去了赵王府上。
  赵王,乃当今圣上第三子,秦铮。
  见楚添前来,秦铮笑意吟吟迎了上来,“行之,你来了。”
  行之,是楚添表字。
  楚添并不如秦铮这般热情,而是疏离地站在阶下,恭敬行礼道:“臣见过赵王殿下。”
  “不必多礼,赐座。”秦铮亲手替楚添斟了茶,递到他面前,关切道:“我看行之面色有些疲惫,是昨夜睡得不安稳?”
  “谢殿下关心,臣一切都好。”楚添接过秦铮递来的茶盏,刻意避开了他的触碰,问道:“不知殿下今日召臣来此,所为何事?”
  “也没什么要紧事,行之总也不来看本王,本王想见你,就只得自己想法子了。”秦铮顺势坐在楚添身侧,一只手撑着下颚目不转睛地看着楚添。
  楚添不理会秦铮,正襟危坐道:“今日早朝,陛下提及岭南削藩一事,不知王爷可否有所耳闻?”
  “削藩?这些年来,藩王一直是父皇的心腹大患,但如何削藩,几时削藩,皆有待商榷。”
  秦铮凑近楚添,意味深长的凝望着楚添的侧颜,说道:“这些都是父皇需要操心的事,与本王无关,更何况,就算削藩,这等功绩也轮不到本王。本王关心的只是……”
  楚添听及此处,略带疑惑地转头望向秦铮。
  秦铮则玩味道:“本王听闻,我那六弟前日回京了,行之可曾见过了?”
  楚添不由得攥紧了衣角,面上却依旧淡然道:“这乃是臣的私事,就不劳王爷您费心了。”
  “此话不假,可本王觉得,你与六弟可是旧相识,故人回京,行之难道不开心吗?”秦铮伸出手,试图覆在楚添的手上。“况且六弟风光归来,整个京城的达官显贵都去拜会,行之难道要特立独行?”
  楚添见此情形,忙起身拱手说道:“既然王爷别无他事,臣便先行告退了。”
  “行之别急啊。”秦铮也跟着起身,略低头看着楚添的发顶道:“本王知道你念旧,也明白你是个心软的人。但行之别忘了,当年,是你背叛了秦钰。”
  秦铮说罢,拍拍楚添的肩膀,便不再多言,转身去了后殿。
  楚添依旧躬身站在原地,秦铮的话,一字一句,如万古寒冰穿透了他的心脏,让他无处遁形。
  楚添直起身子,勾起唇角,轻笑了一下,便头也不回地大步离开了赵王府。
  是啊,他怎会不记得?
  当年,是他背叛了秦钰,这些年,他每时每刻都在不停地在提醒自己,是他亲手,将秦钰推下了万丈深渊。
  楚添走出赵王府时,天已然放晴,冬雪之后的晴日里,阳光明媚,碧空如洗。
  楚添抬头去看,任由阳光撒在他脸上,让他无处可逃。
  另一边,回京两日的秦钰被召进宫中,面见圣上。
  “儿臣见过父皇。”秦钰今日头戴玉冠,气宇轩昂,一改往日散漫姿态,颇有皇家风范。
  当今圣上已年近花甲,如今见了多年未见的幼子,满眼的孺慕之意,他冲着秦钰摆摆手,示意他道:“都长这么大了,平身吧,来走近些,让父皇看看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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