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秦钰恭敬起身,向皇帝走近几步,谦逊地站在他面前。
“多年不见,钰儿都长这么大了。”皇帝在太监的搀扶下起身,走到秦钰身边,拍拍他的肩膀,“若你母后在天有灵,见你如此,也该放心了。”
秦钰听及此,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声音喑哑道:“是……是儿臣不孝。”
“说到底,还是朕亏欠你良多啊,起来吧。”皇帝扶住秦钰手臂,慈爱道:“跟朕说说,这些年,过得如何?”
皇帝坐了下来,秦钰则坐在皇帝身旁的御阶上,像寻常父子般讲述着过往经历。
“儿臣得父皇庇佑,离京后拜师苍梧山,在苍梧山习武学艺,后幸得师父出手相救,医好了痴傻之症,这才能回京看望父皇。”
秦钰说着,皇帝则默默地听着,这一刻他们不是君臣,只是父子。
父子二人多年未见,似乎总有聊不完的话题,待秦钰讲述了自己如何医治顽疾之时,皇帝眼中更是藏不住无限的心酸。
良久,皇帝才摸摸秦钰的头发,温和道:“既然回来了,就留在京城吧,也寻个差事做做,可好?”
秦钰满口答应道:“一切都听父皇的安排。”
“礼部和刑部,你想去哪个?”而后,皇帝不等秦钰作答,便紧接着道:“眼下快要过年了,过了年节便是春闱,依朕看,还是礼部更……”
“我选刑部。”秦钰不等皇帝说完,便坚定说道:“父皇,儿臣想去刑部。”
“刑部?”皇帝轻叹了口气,略带迟疑道:“刑部的确适合历练,不过……”
秦钰心意已决,坚持道:“父皇问的是儿臣想去哪个?儿臣也如实回答了,所以还望父皇能成全。”
“也好,刑部就刑部,可不要让父皇失望。”皇帝拍拍秦钰的手,说道:“去吧,去看看你母后,朕也乏了,改日再跟你说话。”
秦钰知趣地起身道:“父皇保重龙体,儿臣告退。”
待秦钰祭拜过先皇后出宫时,已是正午时分。
他没有乘马车,而是在江泽的陪同下慢慢走着,冬日暖阳照在他身上,衬得他月白的衣衫闪闪发亮,恍若星辰。
转过街角时,一辆马车飞驰而来,驾车的车夫车技极佳,车夫猛的勒住缰绳,马车便稳稳停在了秦钰面前。
熟悉的灰色马车映入眼帘,秦钰不由自主停下了脚步。
“这是怎么……”楚添掀开车帘向外看去,而秦钰此时也抬起了头。
二人遥遥相对,此刻,微风停滞,光阴驻足。
华服玉冠,剑眉星目,同记忆里的模样大相径庭,但目光相接的刹那,楚添的心跳比他的眼睛更快一步的认了出来,这就是秦钰。
楚添只掀开了一点缝隙,但透过这缝隙,熟悉的手指,朝思暮想的侧颜猛的闯入秦钰视线。
秦钰定定地看着车帘缝隙中的楚添,攥紧了拳头。背叛,纷争,过往仿佛在这一瞬间消散,他的脑海中只闪过一个念头。
他好像瘦了。
曾经他记忆里的楚添,明明是丰神俊朗,明媚热烈的少年公子,怎么如今竟变得如此消瘦。
这些年受苦的,失意的明明是他,是楚添背叛了他,辜负了他,可如今他面前的楚添,似乎并不如意。
楚添拉住车帘的手不住地颤抖,他咬紧牙关,方寸大乱。
“好久不见。”最后是秦钰先开了口。
一别六年,楚添以为自己早已模糊了秦钰的声音,可声音响起的瞬间,他才明白,原来秦钰的一切早已篆刻在他的骨髓里,挥之不去。
楚添强行扯扯嘴角,挤出一个勉强的微笑,客气却疏离地说道:“臣见过殿下。”
秦钰的视线牢牢黏在楚添身上,一刻也不愿移开,凭他的眼力早已看出楚添的无措,但他不想放他离开,只想多看一眼,再多看一眼。“一别多年,楚大人别来无恙。”
“劳殿下挂念,臣一切安好。”楚添颤抖的手带着车帘一同颤动,于情于理,他都该下车同秦钰见礼,可他知道,只要离开了这仅有的遮蔽,他定会丑态毕露。
秦钰不再言语,而是沉默地注视着楚添,贪婪地看着面前的一切。
楚添终于受不住秦钰灼热的视线,车帘缓缓放下的瞬间,便红了眼眶,他吐出一口浊气,死死捂住面颊。
泪水打湿了他的手掌,顺着指尖滴在衣袖上,晕开了朵朵泪花。
原来,不论亏欠还是遗憾,因为刻骨,所以铭心。
车帘挡住了秦钰的视线,他的意识终于回笼,秦钰悄悄将攥红的手掌背在身后,哑声道:“楚大人乘车,便先行吧。”
楚添如蒙大赦般松开了手掌,强忍着四肢百骸涌上来的痛楚,低声回道:“多谢殿下。”
而后车夫沈亮便驾着马车,一路向前。
哒哒马蹄声打在秦钰心头,直到马车消失街道尽头,直到阳光晃得他张不开眼,他才终于转身,与楚添的马车背道而驰。
第4章 他长大了
“走吧。”秦钰摆摆手示意江泽跟上。
江泽看着秦钰,啧啧道:“看够了?”
“少废话。”秦钰走在前面,健步如飞。
转过街角,街道上人来人往,热闹非凡,秦钰则仿佛置身事外,脑海中不断回想着方才的刹那相遇。
他想过无数种他二人再次相见的场景,他想过自己会质问楚添,会责备楚添,想知道这一切是为什么?
可当那个多年不见的熟悉身影映入眼帘的瞬间,他只想问一句,你还记得我吗?
秦钰行色匆匆的穿过熙熙攘攘的街道,俊美非凡的模样引得无数行人驻足,他却无心在意。
江泽一路紧跟在他身后,见秦钰旁若无人,终于喊道:“等等我啊,你急什么?”
秦钰这才想起跟在身后的江泽。
江泽见秦钰似乎回神,追问道:“你今日进宫,事情可否办妥?”
秦钰头也不回的大步走着,闻言嗯了一声算作回答。
江泽这才露出与他年纪不符的慈爱目光,欣慰道:“办妥便好,开春就是春闱,你去了礼部正好施展一番。”
秦钰突然顿住脚步,回道:“我去了刑部。”
“刑部……”秦钰骤然停下,江泽猝不及防撞上了他的后背,他装模作样地揉揉心口,接着道:“刑部也好,刑部可以……什么??!!刑部?”
江泽突然瞪大了双眼,不可思议地盯着秦钰,惊恐道:“你去了刑部?!我千叮咛万嘱咐,让你一定避开刑部,你怎么……哎,你怎么就不听话。气死我了,气死我了。”江泽说着,不断地给自己顺气。
秦钰见状,忙上前替他顺气,讨好道:“师叔消消气,消消气,都是我不好。”
“别拦着我,我要回苍梧山。”江泽作势要走,却被秦钰一把抓住。
秦钰挑眉看向江泽,问道:“师叔就这么不信任我?”
“不是我不信任你,你自己看,我怎么信任你?”江泽说罢,伸手攥住秦钰手腕,将他的手拉到二人面前。
白皙如玉的手指,指尖布满薄茧,掌心的红痕清晰可见。
江泽毫不客气道:“只是见了一面,你便乱了分寸,倘若真去了刑部,朝夕相处,你待如何?钰儿,你可想明白了?”
“我……”秦钰将摊开的手掌轻攥成拳,抬眸同江泽对视,坚定道:“师叔放心,我自有分寸。”
江泽看着面前秦钰坚定的模样,仿佛看见了曾经那个为了治疗顽疾奋不顾身的孩子,他叹了口气,回道:“罢了罢了,你从小就是个有主意的,我管不了你了。”
“多谢师叔成全。”秦钰则凑近江泽,摄人心魂的桃花眼眨了几下,晃的江泽后退几步,伸手锤了他一拳。
“师叔信我,走吧,我们回府。”秦钰拍拍江泽的手臂,转而道:“明日是二皇兄寿宴,我该送些什么,还得仰仗师叔帮我参谋。”
江泽见秦钰强行转移话题,也不与他计较,二人不再耽搁,径直回了府中。
楚添的马车穿过街道,渐渐远去。
沈亮稳当地驾着车穿行街巷中,楚添的心中却激起了惊涛骇浪。
他长大了。
这些年,楚添默默想过无数次秦钰长大之后的模样。
可当真正见到的一刻,他才猛然发现,秦钰变了,不再是那个缠在他身边心智单纯的孩童,也不再是那个需要旁人时时照看的痴儿……
可目光相接的瞬间,他便笃定,这就是秦钰,他的模样同自己午夜梦回之时所见的分毫不差。
秦钰回京,他们定然会再次相见,楚添本以为自己能心如止水的面对,可秦钰出现的刹那,犹如狂风过境,野火燎原,让他难以平静。
别忘了,当年是你背叛了他。
就在此时,秦铮的话突然响彻耳畔,让楚添遍体生寒。方才剧烈的心跳逐渐平息,静止的仿佛一潭死水。
是啊,当年,是我背叛了他,是我抛弃了年幼无知的他,是我亲手将他推下了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