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可一切都回不去了。
  楚添轻轻合上了双眼,痛彻心扉。
  “主子,接下来去哪?”沈亮的声音适时响起,打破了车内的宁静。
  楚添张开双眼,掀开了车帘,阳光刺痛了他的双眼,方才万年寒冰笼罩的心绪逐渐消散,刺目日光让他明白,他依旧活在这人世间,那便不能回头,一切都只得向前看。
  楚添放下了车帘,冲着沈亮平静道:“回府吧,明日是齐王寿宴,你去替我备一份贺礼。”
  楚添口中的齐王,乃是当朝二皇子秦铎,先皇后的养子。
  先皇后是秦钰生母,帝后感情甚笃,却多年未有子嗣,皇帝关怀皇后深宫寂寞,特将出身低微的二皇子交给皇后抚育。后来皇后诞下秦钰不久便撒手人寰,年长许多的二皇子则感念皇后恩德,对秦钰照顾有加。
  二皇子至而立之年,早已得封齐王,并入朝议政。近些年,皇帝身体大不如前,二皇子秦铎和三皇子秦铮皆颇有政绩,深受皇帝倚仗。
  如今二皇子寿宴,京中前去拜贺者不计其数。
  次日午后,赴宴者纷纷而至,宴席上觥筹交错,丝竹管弦之声不绝于耳。
  秦钰在仆从的带领下率先进了后厅,一进门,秦铎便迎了上来。
  “六弟来了。”秦铎抱住秦钰肩膀,感慨万千,“你我兄弟二人多年未见……哎,都怪二哥,都怪我,没能护你周全。”
  秦钰幼时,颇得秦铎照顾,兄弟二人感情颇深,此番虽多年未见,情意却并未削减分毫。
  “二哥不必自责,你看,我这不是平安回京了吗?”秦钰拍拍秦铎手臂,安慰道:“倒是二哥你,这些年一切可好?”
  “一切都好都好,变了,同小时候不一样了,哎,不提了,回来了便好。”秦铎亲切的拉着秦钰的手,带他入座,“你这次回了京,可不许再走了,有你在,二哥也少一番牵挂。”
  “二哥放心,我既然回来了,便不会再离开。”秦钰坐在秦铎身侧,前厅外宴席的喧嚣隔着屏风传入秦钰耳畔,秦钰看着屏风的方向,轻笑一下。
  宴席喧闹不止,如这朝堂纷争,永无宁日。
  时辰已到,秦铎带着秦钰前去宴席就坐,今日齐王秦铎寿辰,高朋满座,胜友如云。
  见秦铎入座,众人皆向着他的方向望去,目光落在了他身后的秦钰身上。
  此番齐王秦铎寿宴,众人前来恭贺,恭贺寿宴不假,但借此来目睹离京多年的六皇子秦钰真颜更为真。
  见宾客到齐,秦铎率先举杯道:“今日本王生辰,多谢诸位大人前来恭贺,在此敬各位。”
  众人也一同举杯祝贺,寒暄结束,秦铎则将目光投向坐在他下首的秦钰,对众人道:“今日双喜临门,其一是本王生辰,其二也是庆贺六弟平安回京。”
  提及秦钰,众人终于光明正大将目光转向秦钰,仔细打量着。
  六年前,秦钰年仅十二岁,又有痴傻之症,记不住诸多官员。如今回京,面前众官员竟无一人面善。
  现今皇帝年迈,皇子夺权,诸位皇子中,又以谦和仁厚的齐王秦铎和城府颇深的赵王秦铮最为得势。
  曾经的秦钰年幼成名,乃稀世奇才,又贵为嫡子,本是太子的不二人选,却不料天不假年,人不遂愿,众望所归的秦钰却在八岁时大病一场,成了心智不全的痴儿。六年前,秦钰又离京南下,杳无音信,险些让众人忘了,辰朝还有这样一位天潢贵胄。
  如今秦钰风风光光回京,容不得任何人忽视,大张旗鼓的作态更是让京城所有官员想起,这位六皇子乃是先后所出,大靖朝唯一的嫡子,身份尊贵非凡,外祖家也位高权重……
  这京城的风向,要变一变了。
  秦钰见众官员向他投来目光,拂袖起身,礼仪举止皆颇具皇家风范,秦钰淡然一笑举起酒杯,冲着官员们客气道:“各位大人安好。”
  众人见秦钰主动问候,皆起身回礼,不住地寒暄着。
  热闹宴席中,楚添身着墨色常服静静地坐在一旁,遥遥望向秦钰。
  许多年前,秦钰还是那个心智不全的孩子,却有无限的精力,总喜欢跟着他一起去各种宴席,却从不与外人交谈,只是缠在他身旁。如今的秦钰,却能在众人面前面不改色侃侃而谈,哪里还看得见曾经那个孩童的影子?
  昨日马车上一瞥,楚添终于如梦初醒,秦钰回来了,他不再是那个任人欺凌的痴傻皇子,也不再是那个同他亲近形影不离的孩子了。
  楚添自斟自饮,默默听着宴席上的喧嚣,这几日躁动的心缓缓平静了下来。
  “六弟此番回京,便不走了,正好在京中历练一番。”齐王秦铎赞许的看向秦钰,说道:“也好让父皇给你派些差事。”
  “不瞒二皇兄……”秦钰笑意吟吟道:“父皇也见不得我在京中闲散度日,已经给我派了差事。”
  “哦?”秦铎饶有兴致道:“不知六弟……”
  秦钰转身看向了角落里的楚添,勾唇道:“父皇有意让我去刑部历练一番。”
  此话一出,众人的目光皆齐齐转向楚添。
  第5章 甜甜
  如果仅仅是成为万众瞩目的焦点,楚添并不会慌乱,但听闻秦钰要去刑部,他举着酒杯的手不由得渐渐收紧。
  他低着头,扑通扑通的心跳声透过胸腔传来,犹如雷鸣。
  宴席中不知谁说了一句,“刑部?那不是要跟楚大人一同处事了?”
  话音一落,原本安静注视着楚添的人群开始窃窃私语,场面瞬间混乱起来。
  秦钰却安定正坐,稳如泰山,他噙着笑意透过人群注视着楚添,将他的一切尽收眼底。
  楚添依旧坐在原地,并未有任何反应,倒是秦钰忽然举着酒盏起身,一步一步穿过人群走到了楚添面前,他将捧着酒杯的手向前伸去,微微欠身道:“那还要楚大人多多照顾了。”
  骨节分明的手指出现在面前,楚添的心跳狠狠漏了一拍,他咬了一下舌尖,强行勾出一个笑容,举杯起身望向秦钰,恭敬道:“不敢当,还是请殿下多多指教微臣。”
  说罢,他举起杯一饮而尽,看着秦钰的眼睛道:“臣敬殿下。”
  “好。”秦钰也将杯中酒饮尽。
  二人相对而立,宴席上的窃窃私语在此刻仿佛离他们远去,他们久久的对视着,却沉默不语。
  楚添谦卑地看着秦钰,秦钰则将楚添上下仔细打量了一遍。忽然他的目光落在楚添指尖上,上面有一个水泡,落在他白皙如玉的手指上甚是明显。
  “既然如此,那六弟便多跟着楚大人历练一番。”齐王秦铎的声音适时出现,打破了二人间诡异的宁静。
  秦铎所言有理,如今刑部尚书告老还乡,侍郎楚添主理刑部事务,处侍郎之位,行尚书之权。
  听了秦铎的话,秦钰转身背对楚添,对着秦铎道:“二皇兄所言极是,我定然会虚心向楚大人请教。”
  说罢他便走回了自己的位子,楚添微微欠身目送着秦钰的背影,见他入座,才终于如释重负般松了口气,坐回了原位。
  二人分开,宴席气氛逐渐恢复了轻松,只有几个官员的目光依旧在二人身上逡巡不定。
  宴席继续,众人依旧谈笑风生,只有楚添仿佛置身于事外,坐在不起眼的角落独自沉默,内心久久不能平静。
  秦钰也没了同众官员寒暄的心思,只是同身边的江泽时不时说些什么,最后他目光落在远处楚添的手指上,无奈地叹了口气。
  宴席直至夜间方才结束,楚添坐在回府的马车上闭目养神。哒哒的马蹄声在寂静的街道响起,一下一下敲在他的心头。
  忽然他睁开眼睛,对着驾车的沈平道:“明日吩咐人去将刑部正厅打扫出来,再把我房里那几盆薄荷放过去吧。”
  沈平不由自主攥紧了缰绳,犹豫半晌才说道:“主子您……”
  他二人主仆多年,楚添怎会不明白他的意思,他轻轻合上眼睛,说道:“该来的总会来的,我总要面对他,难道一直躲着不成?”
  “可您……您与六皇子,属下担心。”沈平想起今日秦钰那张艳丽邪魅的脸和噙着坏笑的眼神,顿时不寒而栗。
  “放心吧。”楚添轻轻摩挲着衣角,喃喃道:“没事的。”
  今日秦钰的容颜浮现在脑海,楚添不自知地勾起了唇角。
  主仆二人乘着马车缓缓驶入了夜色。
  另一边,秦钰在江泽的陪同下漫步回府,他仰头望着天边的明月,说道:“小师叔,给我一个治烫伤的药膏吧。”
  “怎么?你烫着了?”江泽说罢,不放心的拉起秦钰的手臂,仔细查看着。
  “不是我,你就别管了,把药膏给我便可。”秦钰转身望向江泽,收回了衣袖。
  “哦?”江泽顿时明了,戏谑道:“这是今日盯着人家看了多久,连烫伤都瞧见了?”
  “师叔又打趣我?我看了多久你不知道?”秦钰凑近江泽拍拍他的肩膀,笑道:“明日我便去刑部理事了,自然要拿着见面礼给侍郎大人,是与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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