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这便是问题关键所在。”楚添思索片刻后说道:“刘锦被藏匿,前几日臣的属下才将他找到带回了刑部,想撬开他的嘴,不易。”
“但我却素来听闻,大人办案,无所不能。”秦钰笑着揽住楚添肩膀,懒洋洋道:“该用膳了,大人,身体要紧。”
楚添的双腿灌了铅一般沉重,素来听闻几个字如冬日寒风呼啸而过,让他神思凌乱。
楚添侧眸去看秦钰的侧颜,素来听闻的意思是什么?是分别的这些年,秦钰也会听闻关于他的消息?可秦钰明明该恨他入骨,对他的一切置之不理。
或许只是客套吧……
楚添忽略了肩膀上秦钰的手臂,跟着他亦步亦趋的走进正厅,脚步沉重,眼角眉梢却带着淡淡的笑意。
进了正厅,午膳已备好,秦钰自己还未坐,先按住楚添肩膀,将他安置坐下。
“殿下,这……”楚添挣扎着要起身,忙道:“殿下还未坐,这于礼不合。”
“哪来的那么多繁文缛节。”秦钰俯身坐在楚添身侧,支着下颚看他,说道:“我在乡野山间待惯了,一朝回了京城,处处都要守规矩,讲礼数,一点也不自在。在大人这里,就让让我,可好?”
秦钰狭长的凤眸微微眯起,唇角带着若有若无的笑意,期待的盯着楚添。
楚添明白,自己根本抵挡不住秦钰的请求。他透过此时的秦钰,仿佛看到了曾经那个肆无忌惮冲他撒娇的孩子。
那个孩子虽痴傻,却本可以无忧无虑的长大,是他抛弃了那个全心全意待他的孩子,才让年幼的他如无根之萍般漂泊在外多年。
这些年来,楚添强迫自己不去打探秦钰的消息,但他控制得住自己的行为,却控制不住本能。
山野乡间,孤苦无依,楚添并未亲身经历,却也感同身受。
他不敢去想秦钰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罪,才又重新回到了京城,以如今的模样回到了这个伤心地。
在这里,让让他。
楚添的心泛起了密密麻麻的疼……
让让他吧。
楚添点点头,亲自替秦钰斟茶,温热的触感沿着杯壁传到指尖,传到楚添的四肢百骸。
“殿下请用茶。”
“谢楚大人。”秦钰笑着接过了茶盏,仔细品了一口,而后他拿起银箸夹了菜放进楚添碗中,解释道:“我自作主张让下人安排了午膳,不知道合不合大人的胃口。”
楚添看着碗中的虾仁,又抬头望着桌上丰盛的佳肴,这桌上的每一道菜,都是他爱吃的。
一股酸涩涌上眼眶,楚添攥紧了手中的银箸,原来他都记得,他深吸一口气道:“臣……很喜欢,谢殿下关心。”
“那便好,我看大人太瘦了些,还是要多吃一点,嗯?”秦钰说着,手中银箸翻飞,不住地给楚添夹菜。
楚添像个孩子一般乖巧的捧着碗,看着秦钰一点点将他的碗填满,又继续夹菜,最后压了一压才算结束。
楚添哭笑不得,他放下碗,给秦钰也夹了一些,嘴上说着:“殿下也多吃些,殿下初到刑部,不要怪臣怠慢就好。”
秦钰兴致颇佳地吃完了楚添给他夹的菜,又盯着楚添吃了满满一整碗,这才罢休……
圆月高悬之时,楚添才结束一天的忙碌回到了府中。
沈平见楚添虽略显疲惫却面色红润,上前禀告道:“主子,今日王家人除了王睿大闹刑部以外,并无异动。”
“虽说王宽欺男霸女,但毕竟人命一条,王家揪住此事不放也情有可原,罢了,明日堂上再议吧。”楚添脱下狐裘挂在架上,继续道:“今日可去问刘锦了?”
沈平回道:“属下问了,但那刘锦说,他要与赵姑娘公堂对质,其他一概闭口不言。”
“那便明日看他如何说吧。”楚添转而拿起桌上的信件交给沈平,吩咐道:“来年春日,朝廷要修缮太庙,这里是我找的坊间闻名的工匠名单,你找个合适的时机,将他透露给六皇子府上。”
“主子……您这是何意?”沈平接过楚添手中的名单,不解的望着楚添。他的主子,不是应当对六皇子避之不及,为何会……
“秦钰初回京城,根基尚浅。”楚添缓缓说着:“不论日后是想封王还是想……争那个位子,总要做出点成绩。但眼下他涉政未深,不宜接触过多,这修缮太庙一事,最合适不过。”
沈平诧异不已,他疑惑道:“主子您……恕属下失言,您不该与六皇子牵扯过多啊。”
“牵扯过多?哈哈……”楚添苦笑几下说道:“我与秦钰之间的牵扯,斩不断了,终究是我欠他的,我别无他求,只要他能平安就好。”
楚添向前看去,看到了屋内明媚的烛火,秦钰的模样忽然浮现在他眼前,他忆起了今日的点滴。
火焰跳动,似乎点燃他空寂已久的心。
本以为六年之前二人的离别既是永别,却不想世事无常,他们再次相见。
他与秦钰之间,似乎逃不掉,避不开,那么就坦然面对。
曾经的种种,他无法挽回,但至少以后,一切尚在他掌握之中。
他想补偿秦钰,尽自己所能。
此时此刻,这是楚添唯一的愿望。
“去办吧。”楚添挥挥手,示意沈平退下。
沈平无奈地叹了口气,拿着名录退了出去。
楚添则慢慢地坐了下来,拿出了衣袋中精巧的烫伤膏,细细端详着。
精巧的小盒子上仿佛还带着余温,将这冬夜点亮。
第9章 恨与疼惜
秦钰在刑部磨蹭了一天光景,月上枝头时分才回到府邸。
江泽早已用过了晚膳,见秦钰眉眼带笑地进门,便上前打听道:“呦,我们殿下回来了?今日第一天去刑部,如何啊?”
“多亏了小师叔惦记,一切都好。”秦钰一把扣住江泽的手臂,安抚地拍拍,说道:“师叔放心。”
江泽酸溜溜道:“可不是一切安好嘛,我该给你拿个铜镜照一照,这笑的见牙不见眼的。”
“有嘛?”秦钰摸摸自己的脸颊,难以掩盖笑意浮现在脸上,说道:“师叔过分了。”
“阿钰。”江泽拽着秦钰入座,郑重地看着他说道:“我不是在与你开玩笑,要如何在刑部处事,如何与……与楚添相处,你可斟酌好了?”
“我……”秦钰一时语塞,他仰头看着现在身前的江泽。
“你离开苍梧山之时是怎么说的,回京之前下的什么决心,还记得吗?”江泽鲜有的一本正经,继续道:“你说要回京城为自己讨回公道,要查清一切真相……”
“我自然记得。”秦钰正色道,忽然,他眼神中流露出无限温柔,说道:“可我一见了他,就什么都顾不得了。”
江泽惊讶地瞪大了双眼,不可思议地问:“你不是……不是说恨他吗?”
秦钰眼神暗淡下来,眼底盈满了伤感,他略低下头,无奈地干笑几声,慨叹道:“我是恨他,这六年来,我没有一日不恨他,可我也见不得他受人委屈。”
秦钰支起手肘扶住额头,用力的揉了揉,良久,他缓缓吐出一口浊气,说道:“我自会向他讨个说法,但除此之外,我不希望看到他为难,也不允许任何人欺负他。”
天下间,除了他秦钰,任何人都没有资格审判楚添。
白日里楚添的种种模样浮现在秦钰脑海,画面一帧帧飘过,最后定格在楚添捧着小碗乖乖看他夹菜的瞬间。
这些年来,楚添修缮律法,为民请命,廉洁奉公,他不是未曾听闻。
楚添对得起任何人,只是对不起他。
所以除了他,任何人都没有资格为难楚添,他要看着楚添平步青云,最后只为他一人俯首。
他恨楚添,可恨与疼惜,并不冲突。
江泽看着秦钰的模样,无奈地摇了摇头。
痴儿啊痴儿……
江泽拍拍秦钰的肩膀,说道:“罢了,你自己有计量就好,不过如今楚添是赵王秦铮的人,人前你还是注意一些。”
“师叔放心,我有分寸。”秦钰也拍拍江泽手臂,说道:“改日徒儿请你去京城最好的仙居楼吃酒。”
江泽一屁股坐在秦钰身旁,接道:“好,我可记下了,一定狠狠宰你一次。”
“一定让师叔满意。”秦玉说着,冲江泽伸出手,略带羞怯道:“师叔,能不能再给我一味去疤的膏药。”
“嗯?”江泽疑惑不解。
秦钰难得不好意思地说:“楚添容易留疤,他烫伤好了以后,还是该……”
“……”江泽收敛了方才上扬的唇角,恨铁不成钢地喊道:“没出息的东西,气死我了。”
说罢他便起身要离开,秦钰却眼疾手快,一把拉住他的衣袖,说道:“师叔别跑啊,帮帮忙。”
“真当你师叔我是庸医啊?”江泽嫌弃般地甩开秦钰的手,不耐烦道:“之前给你的烫伤膏就有去疤的功效,放心吧,你那心尖子留不下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