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宫栩胤恭敬的接过竹签:“槛花笼鹤。”
  叶妜深回过头去,越过窗子去看他二哥,他薄肩轻盈,纤细修长的脖颈扭过去,颈筋在光滑细嫩的皮肤下起伏,显得脆弱易折。
  叶凌深正说说笑笑的喝酒,全然没有注意自己的弟弟,在一桌皇室子弟跟前无助不适,已经快要隐藏不住回避的姿态。
  宫栩胤又举签说道:“吴山青。”
  “金雕笼,玉雕笼,锦羽流光…”宫循雾回头看去,两位从气势上叶妜深判断他们是亲王的中年男人笑着走进来,眼睛只看着宫循雾。
  叶妜深随着所有人一同站起身行礼,来者神情温和平易近人,对待宫循雾时有些小心的客气,宫循雾唤他们兄长,丢下一句不必等我,便随着他们出去说话。
  留下的小辈都松了口气,最明显的是叶妜深,他给自己倒了杯茶饮尽。
  宫栩胤催促道:“不知九皇叔还会不会回来,五弟先来。”
  宫盛胤从叶妜深脸上收回目光,一次性在两个签筒各抽一个竹签递了过去。
  “月坠花折。”宫栩胤又看第二支签:“如梦令。”
  今日的签大多不算吉利,乍一看风花雪月,细琢磨又坠又折。更何况还有太子首先抽到抱恨黄泉,只不过被词牌签的桃花水隐去了死亡的恶兆,填了几分死去活来的爱情糜意。
  叶妜深离宫盛胤太近,下意识朝他看过去。其实下一个就到他自己抽签作诗了,但他现在一点都没有焦虑的样子,已经放弃了挣扎。
  宫盛胤目光从竹签转向叶妜深,又缓缓垂下眼睫:“梦遇琼浆明月,蓦然难舍长夜,旧夜暗星辰,再夜已非今夜。心切,心切,此见梦萦不却。”
  显而易见给他捧场的不太热烈,除了太子点点头,还有东道主宫栩胤单字喝了一声好,剩下的三皇子甚至嘀咕了一句:“如此反复…”
  叶妜深被骤冷的气氛弄的心里不舒服,出于同情认真的对宫盛胤说:“你做的诗是最好的。”
  宫盛胤方才神情淡淡宠辱不惊,被他夸了这句眼睛才迸出光芒。
  签筒不知何时从侍从手中跑到了宫栩胤那里,他靠近叶妜深的那一边肩膀微微低下,是很迁就的姿势,将签筒递到叶妜深面前:“妜公子,请。”
  他语气正式的煞有介事,叶妜深举止一直很得体,是被迫过早独当一面养成的从容:反正着急也没人帮忙出头。
  他抽签后递给宫栩胤,“千岁鹤归。”宫栩胤笑笑:“这签重了,与九皇叔是一样的。”他将签展示给大家看,上面写着长相思。
  叶妜深在所有人的注视下仍然很平静,他眼睛和鼻尖仍然有点红,脸颊因为酒精而变成诱人的颜色,浑身上下的皮肤都散发着软糯香甜的光泽。
  他漂亮的有点让人挪不开眼,但他自己倒是眼神清澈,用势在必得的冷静理直气壮的开口:“我不会作诗。”
  他说的太过理所当然,以至于别人都没有反应过来,等了一会儿宫盛胤才首先轻笑出声,带着私心在他脸上拧了一下:“你耍赖。”
  叶妜深微微探身与他拉开距离,宫盛胤的手还维持着抬起的动作,不过已经被落在了身后。
  方才见他实在不胜酒力,宫栩胤已经让人给他的酒换了,他身后的高几上摆着一壶甜米酒和一壶酸甜的葡萄酒。
  他自己倒了一杯葡萄酒,微微仰起头缓慢的喝掉:“我认罚了。”
  “妜表弟。”太子似笑非笑的看着他,“方才老三作了诗又谦虚一杯,你一个字都没说出来也好意思一杯应付了事?”
  宫栩胤圆场:“这就是你的不对了妜公子,依我看少说也要罚三杯。”
  叶妜深觉得这不算难事,能罚三杯绕过自己至少是值得高兴的,方才他喝酒时心里也没底,生怕惹恼了这些人牵连事端,只喝三杯还让他有种捡到便宜的侥幸。
  侍从已经替他倒了酒,葡萄酒入口酸中有甜,隐约有酒的辛辣,今日是叶妜深生平第一次喝酒,他也不知道自己的酒量。
  身为皇子不比外面的贵族公子们自由,但身份架的高,自然也有投机的近臣想法设法让他们享乐的机会。
  一般酒桌上罚酒都是个闹哄的环节,你推我劝,哄笑调-戏,一杯酒说说笑笑半天也喝不到嘴,若是旁边有美侍更少不得一些接触。
  但今日场合相对素,且最美的就是罚酒的本人,原本举止有度的皇子们终于有点瞒不住男人本性。
  宫栩胤近水楼台,早就有点看不得叶妜深小口小口喝的斯文,忍不住上手去灌。
  还没碰到叶妜深的酒杯前酒杯一把抓住了手腕,宫盛胤皮笑肉不笑的看着他:“四哥,妜公子胆小,吃辣都要哭呢,四哥就别逗他了。”
  宫栩胤脸色冷了一瞬,不过今日叶妜深能坐在这张桌上还是他要与人言和,且宫盛胤的话说到了这份儿上,玩不能有摆脸色的事。
  他笑着收回手,回看宫盛胤的时候眼眸中多了些嘲讽和敌意。
  叶妜深才喝完放下杯子,其实到了第三杯时他喉咙就失去了吞-咽功能,酒水含在口中怎么也下不去。
  甚至有酒液从他嘴角流下来他都没有发现,宫盛胤拿出帕子帮他擦了擦,他全靠意志才没有昏睡,顶着强烈的疲倦安静的坐在那里。
  任谁都看出来他的醉意,但满桌也凑不齐一颗提出让他去休息的好心。
  抽签作诗又过了两轮,叶妜深依旧是认罚三杯,到最后已经头晕目眩搞不清楚状况。
  他支撑不住低下头,本能的拂开桌上的杯盘,像是疲乏的小猫一样伏在桌上,脸窝在自己臂弯陷入睡眠。
  隐约听见耳边念叨长相思,还有催促作诗的调笑。
  叶妜深哼-唧一声,含混的背诗:“山一程,水一程,身向榆关那畔行,夜深千帐灯…风一更,雪一更,聒碎乡心梦不成,故园无此声…”
  他梦到自己回到了生活十八年的世界,他坐在熟悉的教室中,年轻的语文老师催促他站起来背诗。
  他低头看看自己身上的绫罗绸缎,又摸了摸头上的青玉发冠,忽然很委屈再也回不来了。
  与熟悉的世界告别的感觉席卷他的梦境,原来了无牵挂的人生也有那么一点牵挂,不值得怀念的世界却有值得怀念的自己。
  他会永远为与自己并肩作战对抗孤独的日子骄傲。
  宫循雾回来时,看到的便是几个皇子纷纷离座围绕在叶妜深身边的场景,而叶妜深正被宫盛胤半揽在怀里失去了意识。
  “放肆!”宫循雾看见所有人都惊惧僵硬的看向自己时,回过神才发现自己发了脾气。
  宫栩胤连忙解释:“皇叔,侄儿们在听妜表弟作诗…”
  第11章 第拾壹章
  叶妜深做了许多乱七八糟的梦,一时在从前的世界,一时又回到现在的世界,他总是穿着不同于周遭的衣裳,好像融不进任何一个地方,总是被排斥,无法被接纳。
  最后一个梦境是他穿着与现代医院不符的古服,小心的躲在银白的遮光窗帘后面,看见自己带着呼吸机躺在病床上。
  他不知道自己在做梦,以为自己在车祸中死去,前些日子不过是濒死时的混乱幻想。
  他紧紧盯着心电监护仪,等待着那条波折的人生在下一刻拉直——
  有人推门进来,他连忙缩回窗帘,一个穿着衬衫牛仔裤的高挑男生走进来,他在床头桌前坐下,拿出电脑写自己的论文。
  床上的叶妜深睫毛颤动醒过来,男生看向他,眼睛闪过惊艳之色,不过片刻他便冷静下来,垂眸有些躲闪的说:“你好,我是你同校的学长,报名来当照顾你的志愿者,接下来一周…接下来我会照顾你到痊愈。”
  男生做出主动握手的姿势,床上的“叶妜深”惊恐的看着他,他的呼吸逐渐混乱,男生回过神后连忙按铃喊护士,“叶妜深”在护士到来前颤抖的发出声音:“你是何人?我如今身在何处?”
  叶妜深意识到了什么,他正要发出声音便猛地失重下坠,扯的窗帘摇晃。
  他惊叫一声睁开眼睛,一只干燥温暖的手掌捧起他的脑袋抬高,叶妜深发现自己躺在了宫循雾的腿上。
  宫循雾看上去也很狼狈,前襟有些乱了,像被谁撕扯过,叶妜深有点怀疑谁敢对祁王图谋不轨,便听到旁边有人说:“妜公子是做了噩梦?您方才扯了祁王殿下的衣裳…”
  叶妜深:“…”
  梦里的情形开始一幕幕在脑中放映,叶妜深有点感伤。
  “无妨。”宫循雾抹了抹他眼角冒出来的泪珠,反而越擦越多。
  他没想到这么大的人还会哭,想哄又不知道说些什么,就这么抱在腿上顿时觉得有点进退两难。
  若是能遵循本能哄一哄…宫循雾深吸一口气:“哭什么?”
  叶妜深一骨碌爬起来,屈膝坐在床上,脸埋在膝头好半天。
  此处是四皇子府前院的小厢房,日头已经偏西,大部分来客都已经离开,外面也是静悄悄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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