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等到曹卫东走进酒吧的杂物间,眼睛一闭直挺挺晕过去。
  再醒过来的时候,已经在医院的病房里躺着。
  湿冷的空气,腐败的双氧水气味,满目的苍白。
  电话打来,他接听。
  “小曹啊,房子我不出租了,你明天把你东西拿走。”
  上一通电话刚刚挂断,墓地方的管理员立马气势汹汹地打来:“再没钱就挖你爹妈的坟了,几千块要人这么催,供不起别供,随便找个地埋!”
  曹卫东说:“好。”
  曹卫东拔掉手背上的针头,一身单薄的衣服,拖着疲惫又伤痕累累的身躯走入寒夜。
  在凌晨的街头,他身上的衣服沾血沾酒,污臭湿冷,冷风刺得他垂下的右臂无法抑制的颤抖,里面像有无数根针在疯狂地搅动神经。
  贴着街边一直走,走到走不动。
  他随便找了个角落贴着墙坐下,像被抽了脊椎骨头般,整个人只剩一副空无的皮囊,疲惫地软下来。
  他身上的死气又重了不少,眼睛找不到焦点,失神地望着黑暗。
  突然的,连个能回的家都没了。
  就在这时,电话响了。
  曹卫东看着陌生号码,却十分清楚这是徐纠的电话。
  他屏息拿起,放在耳边静听。
  “恨我吗?后悔那天晚上没有掐死我吗?”
  曹卫东听到他的声音,开始呼吸。
  “嘻嘻。”徐纠笑笑,啪一下挂断电话。
  曹卫东跟着徐纠的笑一起短促地笑,眼皮沉重缓慢地下压又笨重地抬起,望着地平线上露出头的一点白光。
  他扶着墙缓缓站起来,左手拿出口袋里的玻璃瓶,拇指按住瓶身上摩挲出粗糙指纹,很快他又用袖口抹去痕迹。
  第19章 徐纠的花语是手慢无
  曹卫东回了趟车库,房东已经把他的东西全部丢了出来。
  一袋曹卫东早就打包好的标本碎片,还有用塑料袋装好的洗漱用品与几身换洗的衣服。
  洗漱用品都是全新的,本来是给徐纠用,现在倒方便了他自己。
  这两袋就是曹卫东所拥有的一切,即是他的全部。
  房东大叔拿着抹布站在门边,指着门上血红的两个大字,嫌弃地瞪着曹卫东:“你看看,你看我的房子被你弄成什么样了!”
  曹卫东从钱包里拿了张百元钞票递过去,“对不起。”
  房东的声音招来附近的大叔大婶,肩膀抵着肩膀站在一边,脸上一面露出羞恼的表情,但是好事的眼睛却一眨不眨将那房子里的一切收入眼底。
  【变态】
  无需旁人多做解释,光是这血红的二字就足够令人浮想联翩。
  房东眼睛一斜,从鼻子里哼出一口恶气,用力地抢走曹卫东手上的钱。
  房东没有接着为难曹卫东,他知道曹卫东能从那干瘪的钱包里拿出一张百元已经是极限,再多要也没有了。
  房东不愿被人看了热闹,忙摆手赶人:“走吧,赶紧走吧!”
  “谢谢。”
  曹卫东看向那扇门,门上红漆隐隐快被擦干净,血红的漆水连片的往下淌。
  【^-^】
  笑容被迫面目全非,一滴血泪被抹开后如雨落下。
  房东拿起沾水的抹布,抵在哭着的笑脸上,用力一擦,彻底抹去痕迹。
  曹卫东这才脚步挪转,提着塑料袋,背着破落发黄的黑色书包,带着他的所有离开。
  曹卫东的脚步停在学校门口,忽然转头去了酒吧后门。
  他的狗安然无恙地躺在垃圾箱边上,一晚过去,竟有好心人为它备了狗粮和水。
  狗冲他汪汪叫,精神还不错,尾巴耷拉着尽力在摇,使劲蹭曹卫东的腿,恨不得把自己身上的灰都蹭上曹卫东的腿。
  曹卫东笑了。
  “你不恨我吗?”曹卫东问它。
  狗听不懂,也不会恨,它咧开嘴的模样像在笑着回应曹卫东。
  该恨的,曹卫东心说。
  他养这条狗不是出于善心,也不是什么孤独。
  他只是觉得活着要个理由,养了十几年的狗活着,他也还活着。
  这条狗为他的自私,痛苦的一次又一次手术、吃药甚至换血续命。
  因为曹卫东想活着。
  仅此而已的自私。
  曹卫东跟狗道别,他回了学校的宿舍,宿舍里一直留有他的床位,不过他从来没去过,这是第一次。
  运气好的是,宿舍的人已经考完试回家了,空落落的房间里只有曹卫东一个人。
  曹卫东简单的收拾了自己的床位和桌子,又撸起袖子着手把寝室上下打扫一遍,清了一袋垃圾丢在门口。
  曹卫东低头看了眼自己的右手,纱布染上灰尘,已然开始发黑。
  他坐下,自己动手上药,换上新的纱布。
  不用出钱租房,爹妈的骨灰恐怕也已经被挖了出来,奖学金可以全部用在狗身上。
  曹卫东这样想着,于是看天色还早,找到辅导员,询问奖学金的事情。
  “奖学金吗?已经发了呀,没有你的名字吗?我帮你找找。”
  辅导员自说自话,拿出奖学金名录翻开,来回翻看两次后说:
  “确实没有查到你的名字,这次名额是学校高层决定的,可能是因为你之前论坛里的事情闹得太大,学校斟酌决定取消的吧。”
  辅导员直接把名录摆在曹卫东面前让他自己找,
  曹卫东站在一边,视线往桌上一撇,没有看到自己的名字,反倒看到了徐纠的名字。
  想想也知道,徐纠怎么可能会不在这上面下手。
  曹卫东异常的平静,他其实早就料到会有这一遭,只是他太想要这六千块奖学金去救自己,于是就想赌这份不可能。
  没赌到就算了吧。
  曹卫东的手机响了,是短信。
  【在哪里?】
  曹卫东看了眼,没搭理,很快又有第二条发过来。
  【回宿舍,有惊喜】
  曹卫东朝着宿舍方向走的步子登时停住,找了个避风的地方干脆坐下,听着口袋里手机响个不停。
  曹卫东短信不回,电话不接,徐纠那头的动静便一刻都没停过。
  【什么意思?躲我?】
  【胆小鬼】
  【没用的,我等你,你根本没地方躲我】
  徐纠发完最后一条短信后,便再没动静,但是曹卫东这边的声音却没停过。
  徐纠不开心了,自然是要把曹卫东的号码拿去短信轰炸,各类app的注册验证码飞快地涌进曹卫东的手机。
  曹卫东算了下时间,已经让徐纠在宿舍里等了他五十分钟。
  他又花了十分钟走去宿舍,于是徐纠满打满算等了他一个小时。
  曹卫东开门。
  和他料想的不一样。
  没有一开门就一巴掌或是一拳打上来。
  徐纠坐在桌子上,一条腿踩着椅子,另一条腿贴着桌边悬在半空晃晃朗朗,手里夹着根快吸完的烟,地上一地的烟头。
  呛人的尼古丁焦臭味熏的满屋全是,徐纠自个都被熏的鼻头发红。
  曹卫东反手关门,又去把房间窗户推开。
  徐纠自知熏人没阻拦曹卫东开窗,仰着头继续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吻着烟嘴,白雾从嘴角像上吊用的白绳绕着他的脸往上攀。
  “啧。”
  徐纠把手里快燃尽的烟抵在桌子上捻熄,拿着烟盒抖了抖,抖出最后一只烟咬在嘴边,瞥了一眼曹卫东后含糊道:“过来给我点烟。”
  徐纠的打火机摆在桌边,曹卫东上前点火,烟头冒了白烟。
  此时正值黄昏,落日橘红,火苗正盛,烫红了两人对视的瞳孔,锐利的视线又恰好被焦烟模糊,显得没那么咄咄逼人。
  徐纠率先撇开眼,他每次都是先撇开的人,他不想做监控摄像头下被监视的人。
  “今天不打你。”
  徐纠的手夹着烟,指腹贴在唇上,吸一口烟便要吻一下指腹。
  烟头上攒了一层灰,徐纠没急着丢掉,而是对曹卫东下命令:“手伸出来。”
  曹卫东伸手。
  徐纠点了点自己跟前。
  曹卫东迈开腿站上前去。
  面对曹卫东的靠近,徐纠的身子猛地挺直,后知后觉意识到他方才手点的位置实在太靠近了。
  徐纠一条腿踩在椅子上,另一条腿有了新的腿做伴——被夹在曹卫东的腿间。
  退便是露怯,不退又很怪,两难抉择。
  曹卫东低下头看他,漆黑的瞳孔里找不到什么情绪,像一潭深不见底的死水,黑洞洞。
  徐纠手里夹着的烟灰又叠高了一层,徐纠的手抬高,悬在曹卫东伸出的掌心上。
  指尖轻抖,一层烟灰顺势垮塌,轻飘飘的落入曹卫东掌心。
  有点烫,但可以忍受,落在掌心时新奇的体验大过痛意。
  徐纠吸了两口烟,吐在曹卫东的脸上,烟还是那个味道,不过由于染上徐纠的气息,烟草里掺了香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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