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曹卫东。”徐纠已经习惯在黑暗里呼唤曹卫东的名字,仿佛这样做能带给他些许的安全感。
  “嗯。”曹卫东的声音在徐纠耳边轻响。
  “你又吓我。”
  徐纠以为这就是结束。
  可是就在徐纠说完这句话的下一秒,一股剧烈地撕扯着神经的痛意贴着他的脚踝向身体各处一路直升,胡冲乱撞。
  痛得程度恰到好处,徐纠晕不过去,又死不了。剧烈地疼痛一下又一下仿佛刀子一样切割徐徐纠的皮肉、骨头、神经最后是……他不剩多少的理智。
  徐纠瞪大了眼睛,眼球在眼眶里胡乱地颤,疼得恨不得夺眶而出不想同这具身体一起承受着恐怖的剧痛。
  怎么会这么痛?!
  是临死前的痛吗?
  徐纠的视线向下看去,他的脚踝的被硬生生的打断了。
  仅是脚踝断了,再没其他的伤。
  徐纠缓缓扭头看向曹卫东,似求助,似讨好,似质问,似愤怒。
  眼睛里的情绪很多,太多了便变得不清不楚,只剩痛苦在原地徘徊打转,始终求不得一个解脱。
  徐纠的脑子里开始变得只有一个想法。
  痛,很痛。
  痛得喘不上气来,痛得仿佛身上所有的骨头都跟着这一块骨头一节一节的被折断、打碎了一样。
  紧接着一股猛烈的寒冷灌进身体里,那是痛过了头以后身体僵硬带来的血液凝滞。
  像是快要痛死去,可是神志又无比的清晰。就像是自甘跳进水里的人,在落水的一瞬间,下意识升起来的求生欲一样无限的放大身体痛苦。
  “痛。”
  徐纠开始抽气,到变成喘不上气的抽噎,最后是哽咽,眼泪不争气地掉了下来。
  叫不出来,因为嗓子里□□涩的剧痛灌满,像火烧一样灼得喉咙里没有一块好皮,连同肺里一起被攥得干枯发皱。
  在曹卫东的注视下,徐纠失声了,连哭出来的权利都被剥夺。
  眼泪大颗的在掉,曹卫东的手在寒夜里格外的温暖,用力擦去一滴滴泪水。
  曹卫东伸出他的右手,颤抖着揩走泪水。他的右手创伤遍布,是烟头烙下的烫手,是玻璃瓶割破的划痕,是骨头折断却无力医治的残破。
  曹卫东把徐纠脸上多余的泪水点在自己的眼下,假装这是他的泪水,弥补他内心早就荒芜的情绪。
  透过徐纠的伤与痛,去窥看自己的伤痛。
  以徐纠的泪水,哭自己。
  “痛就对了。”曹卫东同徐纠说,也对自己说。
  曹卫东的眼睛里毫无波澜,同城中村里的黑夜一样无聊,只剩黑,渺茫的欢声笑语都没有。
  甚至,连一盏灯都没有。
  “我知道你想死在我手里,不可能的。”
  曹卫东的脸颊被徐纠的眼泪湿润,眼珠滑进唇中,是冷的,是咸的。
  原来眼泪是这样的味道,曹卫东心想。
  徐纠倒在曹卫东的怀里,蜷缩着身体崩得死死的。
  剧烈的疼痛下原来人是动弹不得的,只会像死了一样浑身紧张。
  耳边是强烈的嗡鸣,却能把曹卫东这句话听得清清楚楚。
  此时,四方形的门框外陡然升起一束光,像一块石头般强硬地砸进楼栋的废墟中,把废墟里的二人完全照亮至无所遁形的地步。
  紧接着是烟花炸开的声音,天空被染成红色,又飞快的消散。
  徐纠转头睁大眼睛去看曹卫东,却刚好看见曹卫东又在借用眼泪,可是眼底却是深不见底的空虚。
  像一副空白的纸人,被强行画上眼睛,然后又添上两滴眼泪一样。
  眼球是实心的黑,表情是面无情绪,可是泪水是伤心难过的。
  这样强烈的冲突,吓到徐纠了。
  天随着烟花消散,迅速冷却至漆黑。
  想逃。
  宁愿任务失败回去做少爷,也不想在这变态的身边继续下去。
  徐纠下意识地推开曹卫东,而曹卫东也没阻拦,反倒让开一条路。
  可是徐纠站不起来,倒在地上,除了用一双灌满恐惧与痛苦的眼睛去望向曹卫东外,他什么都做不了。
  甚至,就连徐纠眼睛里强烈的负面情绪,都成为灌养曹卫东朽木灵魂的养料。
  曹卫东看着他,想的是原来痛苦与悲伤该是这样的。
  徐纠的泪水,贴着曹卫东的脸颊滑下,聚在下巴处,又凝聚成一滴新的泪珠。
  啪嗒——
  泪水掉在地上,泯灭于黑暗里。
  曹卫东把徐纠抱了起来。
  那一刻,徐纠开始泪崩。
  曹卫东说:“时间到了,该看烟花了。”
  说罢,他抱着徐纠往外走,但又并没有完全往外走,而是走上台阶,旋转直上,直到彻底走进裸露在空气里的高台上。
  天台没有被封上,窗户和围栏都被拆掉,只剩一片空荡荡的水泥地。
  曹卫东脱下自己的外套垫在地上,再把徐纠放上去。
  同一时间,天亮了,随着刺耳的爆炸声后是一道道炫目的烟火斑斓,把深黑的天空撕开一条绚烂的口子。
  曹卫东背对着天,他从徐纠眼眶里满溢的泪水里看见烟火。
  好看,五颜六色的。
  再细看还能看见徐纠对他的恐惧,佐以热烈的烟火,更好看了,像是泥沼倒灌淹没花束,浓稠肮脏又腐烂发臭的烂泥挂满花束的每一个缝隙,逼得花束战栗不已。
  徐纠伸出手攥住曹卫东的衣领,长久的沉默里终于憋出痛苦地悲号:“我很痛!”
  “我知道。” 曹卫东特意用右手箍住徐纠的脸,让徐纠好好感受他右手无法控制的颤抖。
  事情发展到这里,徐纠也该明白打在他脚踝上的这一棍代表什么。
  是曹卫东对他赤裸裸且毫不遮掩的报复。
  是你打我一耳光,我就要还回去的平等的一换一。
  徐纠用力地深吸一口气,这口气憋得胸膛里,闷了很久,眼泪无声地淌,却再没有第二句“我很痛”涌出来。
  徐纠没什么惨可哭了,这一棍是他应得的。
  是他咎由自取的惩罚。
  徐纠冷静了,不做声的自己哭自己的痛,却不再同曹卫东分享这份痛苦,沉默地受着痛。
  曹卫东也坐了下来,两个之间隔了一个拳头的距离,谁也没有挨着谁,谁都在忍着痛。
  眼前的烟花一下接一下的炸开,是极为绚烂的色彩,是仿佛打翻了油画盘般惹得眼前一片乱糟糟的五颜六色。
  天然的带着喜悦,又承着赏烟花的人对来年的期望。
  该是笑着看,也该是肩膀抵着肩膀,手牵手的看。
  只是两个人都没有心情,一个平静的像死人,另一个也被这份死气渲染满是绝望。
  天亮得可怕,把两个人的肤色映得毫无血色,仿佛天上的色彩与地上的两人毫无关系。
  徐纠坐累了,自然地靠向曹卫东的方向,寻求一隅安身之地。
  “我什么都没了,我只有你了。”
  曹卫东忽然打破寂静,声音不大不小,刚好够徐纠听清。
  徐纠身体一僵,又哧地短促笑了一声,然后咬紧牙关用力地怼了回去:“关我屁事。”
  又是一道烟花升起。
  曹卫东再说:“你也什么都没有了。”
  徐纠这下骂不出去了。
  曹卫东看徐纠安静了,于是接着说:“你的家人,你的朋友,没有任何人发现你消失了,包括潘宇。”
  曹卫东在提到潘宇的时候,不自然的用余光窥看徐纠,发现徐纠被他蒙骗后这才折正视线。
  一向话多的徐纠这一次越来越安静,连同粗重的呼吸一起变得渺茫。
  烟花燃放的阵势已经弱了很多,只剩些光响不亮的哑炮还在继续,天黑洞洞的,一眼看不见尽头。
  徐纠的眉头紧皱,两只手都按在右脚的脚踝上,疼得冷汗直流。
  “我知道。”
  谈话到这里,烟花已经落下帷幕,彻底地陷入黑暗中。
  曹卫东并不打算在这里多留,他率先站起来,擦过徐纠身边。
  就在走过去的刹那,徐纠拉住曹卫东的右手,小声忍着痛质问他:
  “你要把我一个人丢在这里?”
  曹卫东垂眸,道:“自己走。”
  徐纠清楚曹卫东生气了,于是一句没什么难度的讨好恳求从嘴皮子里滑溜的念出来:“对不起,我真的很痛,求求你了。”
  “…………”
  曹卫东抱起徐纠,在抱起后没两秒钟,曹卫东就尝到了痛。
  徐纠正咬住他的脖子,在他喉结上啃出一圈血淋淋的咬痕,尤其是两侧的尖牙陷进肉里的时候,痛感尤其强烈。
  仿佛是被狗咬了。
  曹卫东轻叹一口气,什么都没说话。
  这抹叹出的气被徐纠捕捉,又是一口着重加实了喉结一圈的齿痕,但在尝到浓烈的血腥味后呸呸的松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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