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咔哒——哒哒——咚哒——
  摔落的声音里还伴着不安地生锈的零件互相摩擦墙壁的动静。
  墙壁似乎也在晃动,地板的震动愈发的明显,食堂门下的缝隙里钻进了一丝厚重的深黑,从铁门外传来了惊悚的啪啪声,似乎有人正在外面剧烈地敲门。
  变天了。
  世界似乎要垮塌了。
  徐纠冲到食堂门边去,一把拉开门,终于明白是什么东西在一下一下奋力拍打铁门。
  是黑潮。
  黑潮轰一下全部钻进了食堂内部,把地面摔落的东西通通无限包容的吞没。
  房间里况且如此,房间外的情况更加糟糕。
  隔岸看见那一男一女两个从部门主任办公室里跑出来,脸上是挂着被吓到失去神采的惊恐,连滚带爬,身上的伤痕也猛地一下剧增,身体非人的部分一下子变得多了,像一团团失去人形的肉块在地上翻滚。
  女人的变化更恐怖,她的身上长出无数张脸,那些脸自说自话,发出惊恐地喊叫声,而女人自己的那张嘴想说什么,都被那些歇斯底里的喊叫声盖住。
  三楼的黑潮不是来自回字楼中间的,而是部门主任办公室那张大开的门,无数的黑色从里面宣泄而出,几乎要将整个三楼与世界隔阂,单独的蒙上一层阴影。
  地面的黑潮已经没到膝盖,黑潮吸纳所有的光线,脚下现在是何光景全然看不清,只知道空气里的腐蚀再一次猛烈加剧,一切都是动荡不安,一切的一切都在腐朽脱落。
  女人和男人是朝两侧跑的,回字楼的左右两侧,一左一右,跑向徐纠的方向。
  女人的腐化主要是身上长出脸,所以她逃跑的速度要比另一边的男人快,男人是一边忍受躯体被细网硬生生隔开的痛,一边奔向徐纠的方向。
  就在女人即将奔向徐纠身旁的瞬间,她脚下的地面轰得一下脱落,由于被黑潮覆盖,全然看不清楚。
  一脚踩空,女人陷进黑潮之中。
  她身上所有的脸都发出尖锐的叫声。
  女人还剩两只手扒在三楼的断崖上,只要徐纠上前施以援手,加上徐熠程,能轻易把人从危险边缘救回来。
  “救救我!”
  徐纠走上前,他的反应不是冷漠,而是期待,期待地睁大眼睛目睹女人陷入黑潮的全过程。
  他没有用鞋子去踩开那两只扒在岸边的手,已经是徐纠学乖的进步证明。
  “我不会救你的。”徐纠劝她,尖牙尖锐外露。
  徐纠的声音一声声爬在女人的耳边,似荆棘似藤蔓,纠缠得女人满脸痛苦。
  女人不是摔下去的,而是被黑潮一点一点缓慢地溺死的,她亲眼目睹自己如何被黑潮蒙住耳朵,然后是嘴巴鼻子,最后眼睛也失去颜色。
  最后扒在岸边的双手,自我地松开,彻底坠入黑水中。
  由于这的确不算徐纠害人,他只是旁观了一场惨剧,此时不因他而起,结局不因他而升,所以套在脖子上的项圈毫无反应。
  徐纠看完这边,再去看男人那边。
  这一侧男人就表现得谨小慎微,从来到精神病院起就没有引起过任何注意,逃跑时也是确认一步走一步的警惕。
  徐纠多往前走了一遍,脚底猛地腾出失重感,徐熠程拽住他的衣领强行扯回来,这才避免坠亡溺死的结局。
  男人看见了徐纠的状况,于是走的更加警惕。
  徐纠主动向他伸出手,好意提醒:“这里塌陷了,你把手给我。”
  男人对徐纠保持着最强烈的警惕,他几乎已经视徐纠为关底boss。
  徐纠露出了最自然地焦虑神色,手伸直了探过去,因为着急所以手掌不停地来回推,催促对方:“快点过来!你那边也要塌了!”
  徐纠一声声的催促,伴着回字楼里轰轰烈烈垮塌的凶恶动静。
  即便再不相信,男人也没有选择。
  男人小心翼翼地蹭到断崖边。
  徐纠注视着对方,很是认真,手一动不动僵持在半空。
  男人假意跳了一下,试探徐纠的真心。
  徐纠没躲,反而被男人的试探吓得手抖了一下。
  有了这一次试探,男人对徐纠的信任加倍,所以第二次他想也没想,直接地跳过断崖,哪怕能直接跳到徐纠那一块的断崖,他也下意识地握住徐纠的手。
  徐纠却突然手腕一转,从准备牵手的姿态,变成往前推人。
  男人的手抓了个空,反倒还被徐纠抵在手腕处往后推。
  摇摇摆摆,男人猛地坠了空。
  身下的黑潮嗅到活人的味道疯狂地涌上来,拌住男人的身体将他吞吃入腹。
  男人最后还剩一张脸浮在黑水表面,那双眼睛瞪得又圆又大,里面满是怨气,死不瞑目地死死盯着徐纠。
  徐纠双手撑在围栏上,无心顾及男人究竟是以何等怨念注视他,他整张脸已经拧成了暗河里的漩涡。
  本该平整光滑的面孔上因为疼痛而扭曲出无数条条线线的皱纹,挤在一起,把整个脸都挤得满是沟壑。
  “痛……好痛……”
  让徐纠更崩溃的是,系统仍然没有提醒他任务已经完成。
  “为什么?为什么任务还没有完成?!”
  徐纠跪坐在黑潮里,他的胸口一下全部浸泡在其中,黑潮粘稠,像一块巨石沉在胸口,呼吸变得极其困难。
  “还有谁没死?”
  徐纠的肩膀向下沉,整个人都脱了力,向后仰去。
  徐纠的后背被一双腿顶住,这才没有摔进黑潮里。
  徐纠仰头向后看,对上徐熠程向下打来的视线。
  那道目光平静地像在看死人。
  没有失望,没有责备,只是注视着。
  徐纠的脖子经脉一跳一跳的,那是电击依旧在他身体血液里流淌的最明显证明。
  “哥,好痛啊。”
  “罪有应得。”
  “好痛……好痛……好痛……”
  徐纠转过身,面目狼狈地抱住身后的腿,两只手又贴着垂下的白大褂衣角往上攀,拽得徐熠程不得不弯腰来看他。
  “求你了!我会乖!我会听话!”
  “我不想死,我不想死,我不想死——”
  “哥!哥!你可怜可怜我!”
  豆大的眼泪聚在徐纠的眼尾,成线的往下坠。
  徐熠程的衣角都快被徐纠抓成一团皱紧的废纸,折痕斑驳清晰。
  “我发誓我再也不会做坏事了,再也不!我很听话的!”
  徐熠程垂下的手攥起,挣扎再三后,最终还是选择相信徐纠的誓言。
  “好。”
  徐熠程的手下落在的脸颊上,指尖往下一勾,脖子上的项圈系扣断开。
  项圈向下坠落,陷进缓缓流淌的黑潮里。
  徐纠用力喘出一口气,攥着徐熠程的衣角站起来,奔向钥匙所在的办公室。
  这一路却异常走得顺利,本该是凹陷坍塌之处,莫名地被修补。
  徐纠冲进黑暗里,却发现这里面是有光的,而且亮得刺眼。
  像是躺进手术台,眼前是一道高悬其上的光灯。
  徐纠冲到保险柜面前,熟练地输入数字,一把拉开保险柜门。
  咔——
  密码错误。
  徐纠拽了个空,差不多把自己手腕拽脱臼。
  他拧着眉目,恶声怒斥:“密码怎么不是我的生日?!”
  “0722。”
  “怎么?你的生日?”
  “嗯。”
  徐纠一想到不久前徐熠程还口口声声骗他说这个日期你知道,心里就来了一股无名火,忿恨地嘀咕:
  “那你说什么我知道,我怎么可能知道你什么时候生的。”
  这一次徐纠输入数字,密码正确,保险柜门开。
  保险柜里静静放置这铁盒和一枚钥匙,徐纠忽略铁盒的存在,手伸进去直接拿走钥匙。
  就在钥匙拿出来的瞬间,徐纠选择把铁盒一并带走。
  徐纠下意识地转头去看站得远远地徐熠程。
  这一刻他们之间的距离忽然被拉得好远好远,仿佛他们二人本来就不属于一个世界,一道深黑的鸿沟劈砍在他们之间。
  是悬崖,是隔阂。
  徐纠绕开徐熠程,走出办公室的大门。
  回字楼下的黑潮已经积到腰线,回字楼上方的白光依旧白得纯粹,仿佛是被一张白纸蒙着,发不出光源,只是颜色白得刺眼。
  徐纠转头看去,电梯的方向亮着灯,是这片浑浊深黑世界里唯一的光源,强迫视线向他看去,吸走所有注意力。
  围栏早就在地震里被毁掉,徐纠站在黑潮里,笔记被他随手丢进水里。
  他打开铁盒,拿出刻有银花的打火机,挑了一支还剩一半的烟头。
  世界在坍塌毁灭,砖瓦横飞,腐朽化脓。
  眼前的一切都如昏迷前最后维系的一点清晰,看得不清不楚,只剩苍白与昏黑。
  在半眯着的眼睛里,所有都在褪色,直到一切发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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