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当意识到这件事的时候,人就像被一拳打碎的拼图,哗哗啦啦的碎了一地。
  他拿起桌子上的盘子,冲着看不见的窃窃私语的人群砸了过去。
  人群还在继续。
  “看吧,我就说了天生坏种,他在娘胎里就疯了。”
  “要不是家里有钱给他收拾烂摊子,以他的战绩早就监狱无期了。”
  “没救了,厌恶疗法对他都没用。”
  下一秒,一股强烈地电流黏在血液里刺得骨头软掉,眼冒金星。
  他撑在桌子上干呕,试图把电流点燃的反胃感呕出来。
  他突然想起一串数字。
  于是他冲到走廊上,贴着走廊往部门主任的办公室里跑,但倘若他抬头多看一眼,会发现铭牌上刻着的字眼是:电疗室。
  保险柜仍在存在,且就悬在记忆里的位置
  输入0722,保险柜开。
  里面躺着一本笔记,还有一支钥匙形状的笔。
  他拿出干燥的笔记本,摊在掌心翻开。
  重复写满了三个字:
  【曹卫东】
  不过只写了前几页,并不是满满一本。
  笔记本干燥平整,看上去保管的相当仔细。
  为什么是“曹卫东”?
  他不太清楚,只是在看见这个名字的时候,悬起的心脏似被托起般安心,不至于让惊慌继续蔓延。
  他拿起笔,一只蝴蝶飞下来,停在笔杆上,他的视线看去,意外发现挂在手腕上的身份牌。
  【姓名-徐纠;病症-悖德狂】
  他想起来自己叫徐纠了。
  也想起来自己是精神病人,病症是:悖德狂。
  什么是悖德狂?徐纠问自己。
  道德狂乱症——
  道德观念和正义原则是高度歪曲和败坏的,自我控制能力几近于无。
  又称为:反社会人格型障碍。
  但为什么密码会是0722?为什么他会知道这个数字?
  他还是不记得。
  但好歹想起姓名和身份了。
  徐纠准备继续将【曹卫东】三个字写下去,因为医院里很无聊,每天也没有其他事情可做。
  更何况这本笔记的第一页还写着:以血作墨水将幻想之人的名字写一万遍它就会真实存在。
  血注进笔管里,血红的笔画重复刻下。
  期望在第一万遍的时候,这个人会出现,拯救他孤独麻木的病态人生。
  莫比乌斯环,至此存在。
  第60章 第三个世界的结局
  病房里的电视机每天都在重复地播放无聊的画面, 里面的文字对于徐纠而言都是一个个正方形的像素块。隐约能看清是什么字,但是徐纠总不愿意站住,好好的去看。
  里面西装革履播报新闻的女人声音就像心电仪画面里的一条平直线, 毫无波澜涟漪, 如死亡一般沉寂。
  徐纠抱着他的笔记,每日不厌其烦地书写那三个字。
  看不清的人问他这名字是谁,徐纠不回答,只是静静地书写。
  徐纠能安静下来,对于三楼住院部的众人都是一件大喜事,所以也没人去约束徐纠极近癔症的行为,由着他和他那笔下不存在的幻想之人去玩,乐得一个消停。
  沿湖大道市立中心医院的三楼对于徐纠而言, 总是静悄悄的。
  他走过的地方, 旁人对他避之不及, 视他如洪水猛兽。
  那些人像被雾蒙住了,与徐纠总隔着一段非常遥远的距离,像山的这端到山的那头, 中间是深不见底的沟壑。
  人长久的不说话, 胸口与喉咙就会像抹了一层胶似的, 不透气还黏得胸腔发慌,为了排解这份沉闷, 便只能自说自话。
  于是徐纠的手环上又多了一种病:精神分裂。
  名字一行行的出现, 徐纠写得认真仔细,一笔一划都犹如初学者般端正姿态好好刻画。
  与其说徐纠在写字, 倒不如说在画字,尽力把每个字都画得好看。
  笔头压下去像刀一样,写完一页, 下一页、下下一页的纸张都带着刻下的痕迹。
  不过,徐纠很努力的结果依旧是歪七扭八,像小孩的字。
  从第一年的冬天,写到第二年的夏天。
  曹卫东三个字疯狂地占据徐纠所有的视线,他的手上、脑子里以及眼睛里,全然只装得下这三个字。
  “9991……9992……9993——”
  头顶广播声起,提醒患者休息时间已到,马上要熄灯入眠了。
  徐纠把本子合上,藏在枕头下,垫着睡觉。
  藏在眼皮下的眼球正因为汹涌的期待而战栗滚动,惹得眼皮一颤一颤的。
  第二天早上一到,电视机突的一下,自我启动。
  徐纠也跟着跳了起来,掏出枕头下的笔记本,把最后七个名字,以最端正的姿态一一写出。
  “9998……9999……好了!”
  徐纠捧起笔记,尖牙下压顶着笔头。
  …………
  什么都没发生。
  “现在时间是七月二十二号的早上六点,今天是二十四节气中的大暑,是一年中阳光最盛,气温最炎热的节气,预计今日下午会有雷雨。各位患者可以至护士站领取三伏茶,避暑祛湿。”
  电视机的声音还在延续。
  这是徐纠第一次安静下来去听电视机说的话。
  “你可以出现了。”
  徐纠对着空气说话。
  …………
  依旧什么都没发生。
  徐纠的尖牙猛地压下,把笔头咬碎在嘴里,割破一层皮,嘴角渗出一条笔直的血线。
  “是不是少写了?!”
  徐纠花了一个上午,手指点在本子上的名字一个词、一个词的去数,从一数到一万。
  “9998……9999……”
  “是的!少写了一个!”
  “我现在就补上。”
  徐纠欣喜地发现的确是他自己漏写了一次,立马欢欣鼓舞地重新补上。
  徐纠期待地望着这个苍白的世界,渴望出现一些不一样的东西。
  不会出现任何的变化。
  他的眼里只会是医院的苍白,白色的天花板,白色的墙壁,白色的地板,还有白色的笔与白色的纸张。
  所有的一切都是白色的,白得毫无内容,白得毫无意义。
  就像徐纠那日复一日的生活,他一遍遍用血写下的名字,最后也无非只是他这苍白世界里零星一点可怜的慰藉。
  “不是说写一万遍你就会存在吗?”
  徐纠兴奋的声音沉了下来,带着可怜兮兮地恳求。
  中午。
  回字楼正上方的白洞黯淡。
  下雨了,雨点打在玻璃上,散出墨点般的昏黑。
  砸在玻璃上的水珠向下延展,像一颗颗细长的眼睛,透过冷冰冰的围栏,以游离在外的疏远目光注视。
  徐纠被吸引,盯着水珠。
  “是你在看着我吗?我这就去找你。”
  通往楼下的门被锁上,只剩往上走的路。
  徐纠踩着楼梯旋转直上。
  雨水好像灌进了回字楼里,徐纠踏上楼梯的瞬间,就感觉身体像被一层厚厚的流水压住。
  不冷,反倒是紧实的温暖。
  只是呼吸困难。
  再往上走,水压反倒轻了许多,只不过身上衣服湿漉漉的迹象更为严重。
  头发湿黏地贴在脑袋上,像是刚洗完澡还没来得及擦头发般,水珠哗哗滴在脸上往下滑。
  身上衣服湿透了,皮肤也出现了被水泡到发白发肿的情况。
  徐纠后悔了,可是往回走的路水压沉得可怕,这是一条只能一直往上的路。
  越往上走,光线反倒越强烈,身上沉下来的恐怖水压也愈发的减轻。
  直到他的手按在楼梯最上方的铁门,门外的光线像水波涟漪一样散射眼睛。
  铁门缓缓推开,世界颠倒,他的眼前是灰白的天空。
  他躺在水中,一只蝴蝶顶着雨幕落下,亲吻徐纠的眼下。
  蝴蝶——是食腐动物。
  它们停留在徐纠的眼下,是因为这里有腐烂的皮肤创口,血液被水流拍打挤出,它停留在此,肆意畅饮。
  徐纠脑子嗡地一下炸开了,无数次在他眼前重复播放的电视机画面,终于有一天拥有画面,他清楚地听完了电视机播报日期后的文字——
  “七月二十二日,沿湖大道市立中心医院的一名患者出逃,最后消失地点为南湖公园的河岸边,希望有目击市民能够前来提供线索。”
  那架在徐纠面前无数次反复自我打开的电视机,永远都在播报同一个日期,但徐纠从来没有停下脚步,认真地仔细地去听完全部。
  之所以徐纠能知道0722不是因为谁告诉他的。
  是因为他一定会记得那个日期,一个对他万分重要的日期,一个电视机无数次播报过的日期。
  因为这是他的——忌日。
  一切都有了答案,记忆也随着水流上浮,什么都想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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