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郁夫人想,昏迷不醒的是郁萧年,却似乎不止郁萧年一个。
  她吸了吸鼻子,偏过头,偷偷抹眼泪。
  这种事情……怎么偏偏就发生到她家宝宝身上了呢?
  明明、明明已经有了爱人,即将拥有幸福圆满的人生,为什么会突然发生这种事情呢?
  郁夫人越想越难过,眼角的泪擦了又擦,不见少,反而越来越多。
  “郁夫人。”
  她哭得太专心,以致于甚至没发现病房的门在什么时候被推开了。她仰头看,泪眼模糊中,她看不清江晚楼的神色,却只觉得那样该也是一张很难过的脸。
  郁夫人吸了吸鼻子,她难过的昏了头,张口就是不合时宜的话:“你明明很难过,为什么一点都不肯表现出来呢?”
  很难过?
  江晚楼怔了一下,无意识地回避了这个问题:“郁夫人,您这样会让人误会的。”
  “到屋内去吧。”
  郁夫人看着伸到面前的手,beta手掌的烧伤程度不算严重,不需要像之前那样包裹的严严实实。
  但烧伤的痕迹还没能完全褪去,丑陋扭曲的肉色伤痕,像盘踞在beta手掌心里的恶虫,丑陋可怖。
  郁夫人握住,借着beta的力气站起来,跟在beta身后进了病房。
  “不用太担心。”江晚楼拿过床头柜上的抽纸递过去,“郁总不会有事的。”
  笃定的没有任何一丝怀疑的语气。
  郁夫人接过纸巾,垂着头擦拭眼角,心里的担忧没有因为江晚楼说的话而得到任何安抚,反而愈演愈烈。
  江晚楼的笃定,究竟是对医院医生的相信,还是对郁萧年的自信,抑或着……只是自欺欺人?
  郁夫人猜不到。
  “江秘书。”她坐在了病床的另一侧,“你是不是一直没有去复诊?”
  “啊。”江晚楼没什么意义地应了一声,说,“已经好的差不多了,没必要浪费时间。”
  医院里的暖气开的很足,beta的外套随意搭在椅背上,袖口挽起了半截,能看见覆在小臂上的绷带。
  郁夫人沉默片刻,又说:“书文和我说,你经常在公司里通宵加班。”
  “没有通宵。”江晚楼反驳,“有休息。”
  郁夫人一改温和模样,步步紧逼:“下午、晚上在公司里忙碌,上午又到医院里来,江秘书能告诉我,你是在什么时候休息的吗?”
  江晚楼:“……”
  “如果萧年知道这段时间你这么不爱惜自己的身体,他会很难过的。”郁夫人说着,眼泪又忍不住掉了下来。
  她不好意思地捂住眼睛,低低道歉:“对不起。”
  “……什么?”江晚楼一愣,下意识地反问。
  “对不起。”郁夫人又重复了一遍,“我什么忙都帮不上,还在这儿冠冕堂皇的劝你好好休息。”
  她轻轻啜泣,双肩也跟着微微颤抖。
  “以前是这样,现在还是这样,我总是……总是在拖你们的后腿。”
  江晚楼张了张嘴,又闭上。
  他知道,郁夫人说的这些话,不仅仅是对他说。
  郁夫人擦了擦眼睛,重新抬头看向江晚楼,郁萧年那双琥珀般浅色的眼睛就是从她身上遗传的,江晚楼看着,恍惚中生出点自己正在被郁萧年注视着的错觉。
  ……也只是错觉了。
  江晚楼维持着缄默,静静听着郁夫人情绪失控下的碎碎念。
  “我,我是个低级omega。”她说着,没忍住偷看了眼江晚楼。
  beta神情未变,不见半点惊讶。
  “萧年的父亲是高级alpha,我和他的结合很困难。”
  他们是大学时期自由恋爱的,那时候年轻,什么等级,什么信息素适配度,什么家世、门第,谁都没放在心上。
  他们的爱情很平稳,并没有遭到多少反对,很轻易地走进婚姻。
  “我没想到……”郁夫人说着,眼眶再度红了起来。
  她没想到,那些她没吃过的苦,没受过的磋磨,最终都落在了她的孩子身上。
  “萧年生下来的时候很小。”郁夫人抬手比了比,要比正常足月生出来的婴儿小上整整两圈。
  科技发展到今天,提前预测第一性已经不是什么困难的事情了,郁萧年一生出来就做了检查,出乎所有人的意外,他是个alpha。
  “无论是omega、beta,他的弱小都能被原谅,可他偏偏是alpha。”
  时至今日,郁夫人回想起来仍旧还是觉得自责、痛苦。
  她怨恨丈夫的为了夺权的自私行为,更怨恨自己的迟钝,傻乎乎的相信丈夫的说辞,相信小山居的疗养院能够解决郁萧年发育迟缓的问题。
  “呜呜……”郁夫人掩面而泣,“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他说的治疗是——用药物催化腺体,强制提高等级,甚至、甚至如果药物催化不能成功,还会、还会进行更换腺体手术……宝宝在里面受尽折磨的时候,我、我什么都不知道……”
  第二个孩子的流产给她的心理与身体都造成了极大的影响,医生建议她到陌生的环境去慢慢疗养,避免熟悉的场景勾起不好的记忆,于是她去了,连着几年都没再见见她的宝宝。
  江晚楼注视着omega痛苦不已,心底却没有任何触动。
  “我错了……”郁夫人红着眼眶看病床上的alpha,沾了泪的手指轻轻抚摸过郁萧年苍白的脸庞,“就算弱小,就算比不过同龄人,那又有什么关系呢?”
  无非是丧失争夺家产的权力,无非是庸庸碌碌一生,至少、至少不会因此受尽折磨,不会如今又陷入这样生死不明的状况。
  再在郁夫人看过来之前,江晚楼站起身,拿起刚刚才打开的抽纸递过去。
  他知道自己此刻的漠然不应该,但他的确难以说出任何一句安慰的话,他冷声问:“小山居,他被送去小山居,是什么时候?”
  郁夫人没想过江晚楼的关注点会在这儿,明显地怔愣了片刻。不知道为什么,她并不敢看江晚楼的眼睛,垂着脑袋,瓮声瓮气地回答:“大概是……宝宝十岁的时候。”
  十岁。
  太小了。
  江晚楼心脏又开始抽疼,十岁是腺体初步开始发育的年龄,还没发育成熟的器官,却要被反复实验,催化,其中的痛苦除非亲身体会,谁又能真正了解哪怕只是其中的一二?
  良久,江晚楼才勉强找回自己的声音,他问:“他是怎么出来的?”
  郁夫人脊背僵硬,有那么瞬间,她觉得自己是正在被拷问的罪人,她不觉得冒犯,反而感到轻微的解脱。
  郁萧年从来没有责怪过她。
  可对于心里有愧的人来说,不责怪有时反而比责怪要更加可怕。无处宣泄的愧疚,无法弥补的错误,像是生在心底的虫,日日夜夜的啃噬她的心脏。
  永无宁日。
  “他们把腺体更换手术称为bx-13实验,小山居名下有很多孤儿院,那些孩子一旦被催化出高级腺体,就会成为……谁谁谁家孩子的供体。”
  “除了那些孤儿,还有一些是……希望自己孩子更优秀的家长主动把孩子送来的。”
  他们大部分也许只是希望自己的孩子能够站的更高,往后的道路能够走的更容易,却没想到他们竟然亲手把孩子送往了通向死亡的道路。
  “小山居的利益是众多人共同维持的,郁家也不例外。”
  那些普通家庭纵然无法接受自己孩子“意外死亡”的结果,也大多申诉无门。
  “是一位姓刘的警官,即便被警告,被撤职,甚至被人撞断了腿,他也始终在追查,只是小山居做的太隐蔽,他花了四五年的时间,也没能得到真正能推翻小山居的证据。”
  “那大概是……郁萧年十五岁的时候。”郁夫人记得很清楚,那些由警察交到她手里的卷宗被她看了千百遍。
  “他又一次从那里面逃了出去,带着一个死去的孩子的日记。”
  又?
  江晚楼的心漏跳了一拍,有什么东西将要呼之欲出,又被别的什么牢牢镇压。
  “他运气很好,遇到了刘警官。”
  臭名昭著的bx-13实验,在当年闹得沸沸扬扬,江晚楼以前也听过,只是为了不影响活下来的孩子以后的生活,报告做了模糊处理,当然,自然也不可能提到郁萧年的存在。
  “除了获救那次,他还逃出去过?”江晚楼的声音低低哑哑,心莫名跳得很快,就好像蒙上灰的真相终于被他握在了手中,只差最后一角补足,就能让他看清所有。
  他甚至没有耐心等待郁夫人回答,而是迫不及待地追问:“是什么时候?又是怎么逃出去的?!”
  第69章 对不起
  郁夫人吓了一跳,眼泪蓄在眼眶里,不敢落下。
  她印象里的江秘书,从容、冷静,即便糟糕透顶的情势,也不见半点慌乱,不像此刻,震惊与急切交织,几乎要把那张漂亮冷清的脸撕破。
  “我……不知道。”郁夫人难堪地扭头,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变得怯懦、无用,难以承受任何带有期盼与希冀的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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