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我们说好了的,等我治好了病,我就去找他。
  我们说好了的,只要他乖乖听话,我就回去找他。
  江晚楼满目茫然,可是……可是他现在不是好了吗?
  他已经足够、足够像个正常人,为什么却没能找到他的年年呢?
  ……
  命运是最为残忍而又可怖的东西,它让他失去,又让他在无知无觉中失而复得,看着他弥足深陷,直到不可自拔的那刻,又狠狠地夺取。
  偏偏还要讥讽他,讥讽他的迟钝,嘲笑他的不珍惜。
  头,更疼了。
  疼到几乎难以忍受。
  江晚楼撑着额头,整个人完全陷进了车背,疼痛让他的额头渗出薄薄的汗,让呼吸也变得艰难阻塞。
  前排的司机隐约察觉到了不对,回头看了一眼。
  beta隐匿在黑暗的阴翳中,眼眸紧闭,一动不动,仿佛已经沉沉睡去。
  司机收回视线,关掉了车载电台,他正准备减缓速度,让车子开的更平稳些,就听见身后传来低哑的声音:
  “去陆军第一医院。”
  “可是廖医生让您回家好好休息。”
  江晚楼缓慢睁开眼,没什么情绪地重复:“去医院。”
  他迫切地……无法忍耐地,想要见一见郁萧年。
  想要他醒来,想要触碰他,想要拥抱他,想要亲吻他……要不断反复确认拥有,才能稍稍安抚抽疼不止的心脏。
  第71章 我带你走
  “这个孩子……”江许望的眉头皱的很紧,他看向自己的妻子,“是小山居里逃出来的?”
  晏闻婉点了点头,她调了江晚楼同她说的那天的监控,看到了监控里的那两个alpha所展示的工作证件。
  书房里的暖灯照在夫妻之间,他们并肩坐着,回了家,外头再多的名誉头衔都没了意义,他们有再多的成就,此刻也只是忧虑孩子健康与未来的普通父母而已。
  “……那种地方,”江许望的眼睛流露出一丝不忍,“我们不能留下他。”
  “为什么?”晏闻婉不能理解,她看过监控,当然知道那孩子逃到她家里来时,是什么样子,他遭受过那样的残忍虐待,难道还要把他送回去吗?
  “我见过小山居的院长。”江许望站起身,在隔断书架错落的方格里寻找,最终找到了一份协议,“他问过我,要不要把晚楼送过去。”
  “小楼好好的,送他去做什么?”晏闻婉皱着眉问,接过江许望递过来的协议书。
  《腺体催化强化治疗协议知情同意书》
  她愕然,抬眼看江许望。
  “你知道的,这种事是在法律允许的范围内。”
  尽管对于半大的孩子而言,的确有些残忍。
  江许望揽住妻子的肩膀:“能送到小山居去接受这种实验的孩子,非富即贵,更何况,是他的直系亲属送他进去的,我们,没有立场。”
  小山居的人碍于他和晏闻婉的身份,没敢强闯进来找人,等到小山居的工作人员通知了那孩子的家属,等到孩子家属找上来门呢?
  难道他们还能强行把人留在家里吗?
  “就为了这狗屁的信息素等级,就把自己的孩子送到那种地方去受尽折磨?!”晏闻婉用力把文件摔在了桌上,咬牙切齿地低骂:“畜生!”
  江晚楼不太明白是什么东西让妈妈那样生气,但他能听懂爸爸说的那些话。
  他的年年不能在他家住着。
  江晚楼贴紧墙站着,垂着眼,盯着自己的脚尖,安静地偷听着大人们的谈话。
  晏闻婉稍稍平复了些许情绪,语气里仍旧暗藏着难以接受:“难道真的要把那孩子就那么送回去?”
  孩子的教育不属于她一个人,在发觉小楼的思想异于常人后,她没有贸贸然就强制要求矫正,而是在得到小楼保证“不会把年年当作狗狗来对待”后,维持了生活表面的平稳。
  直到今天,江许望回家。
  中间大半月的相处时间,晏闻婉不得不承认年年是个很乖巧的孩子,除了他总会偷偷带上不合适的止咬器,一让他取消来,就会眼泪汪汪地看着她以外,没有任何坏毛病。
  平心而论,晏闻婉很喜欢年年,如果可以的话,她并不希望年年被送回小山居。
  “闻婉。”
  眼见着妻子陷入情绪里,江许望不得不当那个理性的坏人:“我们负担不了他的人生。”
  他作为江晚楼的监护人,在江晚楼具有足够判断力之前,自然拥有毫无疑问的代理决定权。
  更何况,江许望有足够的能力和底气,让他的孩子即便没有高级别的信息素,甚至哪怕不是个alpha,也能不受到任何偏见与不公正待遇,但那个孩子呢?
  他的父母把他送进小山居,本就代表了一种态度。
  他们或许能避免年年到小山居去受折磨,可倘若他以后没能分化成高等alpha,那些可能存在的冷待与偏见,难道他们也能为他消除吗?
  晏闻婉不是不明白这其中的道理,她只是……于心不忍。
  “我做不到。”她推开了江许望的胳膊,耍赖般说,“把年年送回小山居,我做不到。”
  江许望早知道会是这样的结果,并不意外,他取下眼镜,折好放在那份协议上。
  “不送回小山居。”他说,“送他到父母那儿去。”
  让他们看看他们的孩子变成了什么样,或许……能稍微改变下想法呢?
  江许望无声地握住晏闻婉的手,这是他们能做的极限了。
  年年,会被送走。
  江晚楼在没开灯的走廊里一点点攥紧了手,修剪平整的指甲深深嵌入皮肤里,生疼。
  他眼也不眨地盯着棕色的地毯。
  送年年回家,把年年的命运交到抛弃过年年一次的人手中。
  江晚楼无法接受。
  但他知道,至少现在的他,并没有能改变父母决定的能力。
  江晚楼没有惊动书房里的父母,蹑手蹑脚地离开,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从晏闻婉知道家里有个新的小朋友后,立刻让保姆准备了新的卧室,只是她兴许不知道,年年一次都没到她准备的那个房间里休息过。
  听到开门的声音,郁萧年从故事书里抬起头,回头看。
  视线在半空中相接,江晚楼一手握着门把手,没松开,遥遥朝郁萧年伸手。
  郁萧年的动作很快,从椅子上起身时,小腿碰到了椅子腿,让椅子小小挪动下位置。
  他没问为什么,也没有任何迟疑,只需要江晚楼伸出一只手,就会坚定地朝江晚楼奔去。
  江晚楼恍惚间觉得自己的一颗心被泡进了温热的水中,恰到好处的温度让身心都得到了极大的安抚。
  但很快,丝丝缕缕的酸苦萦绕了上来,趁着他毫无准备,造成了前所未有的伤害。
  江晚楼稳稳抱住郁萧年,养了一个多月的小狗,也没见半点长胖。
  “我带你走。”他握住年年皮包骨似的手腕,握紧了,他的语气很坚定,听起来并没给郁萧年留有拒绝的余地。
  但话音刚落,江晚楼的眉头微微皱起,勉强地补上了征求:“可以吗?”
  他还记得,他答应了妈妈,不会把年年看作小狗,会把年年当作朋友、家人来相处。
  同样亲密的关系,但江晚楼分得很清楚,他失去了对年年的绝对支配权。
  郁萧年浅色的瞳孔里映照出小小的倒影,他只看了很小一会儿,才低头,凝着被握紧的手。
  很紧。
  紧到手腕有些生疼。
  但郁萧年生不出半点挣脱的想法。
  被珍重,被强烈需要,是他一直以来都极度渴望的东西。
  他很轻很轻的点了点头,没问缘由,没问去处。
  只要江晚楼在他身边,去哪里……都无所谓。
  **
  汽车平稳地停在医院门口,司机本还拿不准要不要叫醒江晚楼,但他不过才纠结两秒,就看见beta已经睁开了眼。
  黑沉沉的眼眸里不见半点睡意。
  司机无端觉得心惊,挪开了视线,说:“到了。”
  “谢谢。”江晚楼道谢后,解开安全带,下了车。
  雪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停了,江晚楼抬头看了眼黑漆漆的天空,没能找到半颗星星。
  很像……那个冲动决定下,他带着年年离家出走的夜晚。
  江晚楼不轻不重地摁了摁心口,这几天来劝他好好休息的人很多,多到他甚至生出小题大做的想法。
  但眼下,他开始相信他们说的话。
  否则他怎么会心律失常,胸口沉闷?
  江晚楼忍耐着不适走进医院,配合着门卫一丝不苟的身份核实与检查。
  等待的间隙,他又开始走神。
  江晚楼不是喜欢幻想的人,但此刻,他无法自控地开始幻想。
  幻想那个时候带走郁萧年的不是渺小无能的自己,幻想他真的带着郁萧年逃离了所有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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