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沈念没敢再多想,定了下心神,本来准备敷衍两句过去,可是抬头看看晏止行沉沉的眼神,再回忆起方才男人对自己的和盘托出毫无保留……
  他难得心软了一下,原本准备好的话也卡了壳。
  “我……小学是在南边上的,”沈念撇开眼,道:“你应该都查到过,是在一个县城,大家多少都彼此认识,老师也是。没什么好说的。”
  自从母亲死后,他便很少对旁人提起过那座小城,这次也本能地想要快速略过去,却不想话音刚落下去,手腕便被攥住。
  他愣了下,抬眼,却无意间与那双深邃而专注的眼眸对视上,便怔然失语。
  “等以后,念念带我去看,好不好?”
  声音轻缓,不带任何强迫的意味。
  指腹往上,抚摸着柔软的掌心,而后是纤瘦的指骨,被分开,最后是十指相扣。
  “……”沈念张了下嘴,感觉嗓子有些滞涩,过了片刻才挤出了一点声音:“我不信,你没让人去看过。”
  分明就是一座再普通不过的小镇,春有百花、夏有蝉鸣、秋有鲈鱼、冬有暖泉而已。
  ……就连他自己,都十几年没回去过了。
  沈念怔怔地垂下眼,却忽地听到晏止行的回答。
  “可那是不一样的。”
  指腹擦过眼尾,晏止行看着他,道:“我想和你去看。”
  沈念第一次知道,心乱如麻究竟是什么意思。
  肋骨所拘着的那东西似乎都不听使唤起来,跳得飞快,他几乎错觉自己要听到心脏跳动与血液流过的声音了,这让他恼怒,可又没办法控制,只能感受着越来越快的跳动。
  而晏止行还在看他。
  睫羽都跟着颤抖起来,沈念伸手要挡住晏止行的眼,声音也有几分含糊,最后还是道:“……好。”
  答应下来的那一刻,身体都奇妙地松懈下来,像是在很久以前,他就想这么说了。
  晏止行揉了把沈念头发,发丝柔软地依偎在他掌心,“好乖。”
  却不知道到底是在说谁。
  沈念接着道:“那时候老师和同学都很好,还有邻居……我母亲去世时,是他们帮我凑齐了丧葬费用。”
  “也是他们将我送上了来a市的火车……下车后,我在火车站等了一天,是警察将我带回去的。”
  后来,那所谓的父亲才在警察的催促下姗姗来迟,百般保证着将他接走。
  却在转过下一个无人路口时,将他推下车,留他一个人在雪地里。
  失去所有依靠的孩子蜷在雪地里,看着父亲扭曲了的脸,竭尽全力思考着,直到终于明白父亲的意思。
  温顺、乖巧,从不驳斥。
  还有,阴影下的挣扎与反抗。
  沈念没仔细说这段,只简单地略过去,开始讲初中时候的事情。
  却没注意到晏止行皱起的眉尖,以及明显沉下去的眼。
  “我初中是在郊区的那所私立,叫……你应该不知道吧,”沈念嘀嘀咕咕,蜷在他怀里小声说:“初中过得还挺舒服的,成绩不错,同学都好相处,老师也没为难过我。”
  就是家境相差太大,加上沈念中考完后又进了那样一所高中……更是连一丁点的联系都没有了。
  说着,沈念有点可惜地叹了口气,说:“其实我还挺想跟他们一起继续念高中的。”
  但都已经发生了。
  沈念提起精神,道:“高中也认识了很多人。”
  他突然想起卫重洋,整个人便顿了一下,目光小心翼翼瞟过去,便跟晏止行对视了。
  对方似笑非笑。
  沈念有点心虚地低下脑袋。
  他当时跟卫重洋从高一开始打架时,也没想到这人都退学了还能给他添堵。
  沈念很谨慎地跳过这人,只说:“那时候我是班里唯一一个考进来的,很多人都看不惯我,不过我都打回去了。”
  他说着,像是想起什么值得高兴的事情般,眼睛都弯下来。
  一副骄傲而神气的样子。
  可爱。
  晏止行喉结滑了一下,还是没忍住伸手掐了把沈念脸颊。
  很软。
  他便微微笑了,夸赞道:“念念很厉害。”
  却并没有说,在前不久,自己也去找了那些人的麻烦。
  既然管教不好孩子,那就不要管教了。
  他冷漠地想着,可眼神仍是温和的,注视着沈念。
  沈念浑然不知这人在背地里做了什么,道:“我跟简清也是那时候认识的。”
  那时简清刚入学,不知为何整日浑浑噩噩,便被那些没在他手上讨着好的同学欺凌。
  他出手相救,教简清怎么反抗、怎么打回去,又怎样挨打才能不受太重的伤。
  最初简清还说什么“哥哥会帮他”,沈念便皱起眉,语重心长地告诉他,世界上没有任何人靠得住。
  于是慢慢地,简清就不再提了,有时甚至会主动反击,这也让沈念一度感到很欣慰。
  ……等等。
  沈念突然意识到不对,猛然抬头去看晏止行。
  “那时候……简修竹是因为这件事回来的?”
  晏止行摇头,纠正道:“准确来讲,是因为简清遭人绑架,简家又无人去管,简修竹才回国处理了这事,又给简清转了学。”
  沈念啊了一声,“那简修竹人还挺好的……”
  过了几年,沈念后知后觉为自己当初的诋毁感觉到了一点歉疚。
  也因此,他完全没注意到,晏止行默不作声地收拢掌心,将他更往怀中捞了捞,目光有些不定。
  ……要是沈念知道简家现在发生了什么,那可就不一定会这么说了。
  两人抱在一起,躺在晏止行少年时代的那张床上,又嘀嘀咕咕说了很久很久。
  没什么固定的话题,想到哪里说哪里,有时候沈念会想起高中时也曾被人隐晦地表过白,只是装作胡涂拒绝,便被晏止行惩罚般咬了下指尖。
  有时候晏止行也会说起学生时代的困惑苦恼,到后来刚接手公司,眼见着大厦将倾,给忙得脚不沾地,碰过许多次壁,但最后还是救起来,重新回到行业龙头的位置。
  那是春天,刚开完发布会,他站在顶楼,望着楼下青翠欲滴,竟有一霎的恍惚。
  沈念便抱住他,用脸颊去蹭他胸口,声音也黏黏糊糊,夸他厉害。
  晏止行也碰碰他,说不过是幸运而已,随后笑着换了话题。
  夜色黯淡下去,声音跟着轻起来,沈念的眼皮便一点点坠下去,睫羽颤了两下,合上了。
  晏止行停下来,注视着沈念安静恬然的脸庞,指腹便抚上去,极轻地碰了一下那娇嫩的唇。
  确实是幸运的。
  那时候,父辈的荒唐与祖辈的漠视都已经远去,同辈的堂弟堂妹也不足为惧,他孤身站在落地窗前,忽然就觉得失去了意义。
  一切似乎都触手可及,可同时也全都毫无价值。
  直到有一朵小玫瑰,颤巍巍落在他面前。
  ……
  晚上十点,司机终于等到了老板出来。
  他晃晃脑袋,赶忙走过来拉开后门,心中还正疑惑怎么只有晏止行一人,目光无意中一扫,便看到了老板怀中正躺着的小孩。
  似乎是睡熟了,很安心很舒服地蜷在男人怀里,只露出小半张泛着微微红晕的脸,看上去柔软又无害。
  再想想初见到这小孩的那晚,风雪大作,又那么狼狈……
  司机不由感慨,老板还是挺会带小孩的。
  就是,嗯,虽然他俩这关系似乎怎么也跟小孩和家长搭不上边。
  司机这么想着,缓缓踩下油门。
  轿车淹没在深夜里,老宅也被彻底抛下。
  小楼二层书房的落地窗前,老爷子正站在那里,注视着那辆渐行渐远的轿车。
  身侧正站着个身着西装、头发花白的管家,姓王,也跟在晏老爷子身边许多年了。
  甚至可以说,晏止行的父亲当年都是王管家看着长大的。
  “他们两个……在房间里待了一下午?”
  王管家应了一声,接着道:“中途小先生出来取过一次饭。”
  晏老爷子皱了下眉头,忍不住低斥道:“胡闹!”
  可他的表情却分明是带着笑的,丝毫没有责备的意思。
  又看了片刻,轿车的影子彻底消失在道路尽头,晏老爷子才挥了下手,似乎有些疲惫,“好了,你下去吧。”
  王管家应了声,转身往外走,同时在心里想着,是否应该将小先生旁边的那间卧室收拾出来,留待下次沈少爷来时住。
  他跟了晏老爷子许多年,自然是了解对方的,能看出对方故作生气的背后,藏着的却是欣慰。
  毕竟小先生性子一向冷,又防备心强,连晏老爷子都很少能听到他的真心话。
  却直接将沈少爷带进了自己年少时的房间……这态度简直不言而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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