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4章
冬生一头雾水,洪钟却清楚得很。只是他有三个问题搞不懂,一是这块邪玉为什么会叫老刘家捡到?按理来说,这玉现在应该跟着殷漠才对。
二是这玉怎么还有黑白两块?从认识姜泠到现在,他从来没听说过这玉是“双生玉”。
三是那天取走墨玉的人究竟是谁?他和刘家失火究竟有没有关系?又为什么要把白玉送给刘冬生?
还没等洪钟想明白,新的访客又登门了。因为待在冬生旁边,洪钟没见到来人的样子。只是听艾琳修女说来人是冬生的姑姑,最近才听说老刘家的变故,现在特意来此接冬生回家。
刘冬生走了,跟着姑姑回家去了。奇怪的是洪钟怎么也进不去冬生姑姑家的大门,只能在门外逡巡徘徊。
他决定坐在大门口打个盹,等醒了再想办法进去,可眼睛一闭再一睁,从门中出来的已经是个成年人了。
“姑,我出摊了!”说话的男人中等个子,看着却很魁梧,他推着摆摊用的器具,扯着嗓子对门里喊。
“冬生,今天早点回来!晚上家里要来客人!”门里的声音同样洪亮。
这下洪钟彻底懵了——刘冬生怎么长得这么快?他飘在后面跟着,一路上还留心着来往路人的谈话,发现时间竟然已经过去了许多年。
刘冬生不再是先前的小孩子了,他现在在最热闹的街市口支起了一个馄饨小摊。因为他手艺好、价钱又不高,往来络绎不绝的路人总爱坐在这儿点碗馄饨吃。
一天下来,收入也还算不错,养活两个人足够。
冬生收了摊回家,天色还剩一丝余光。离家还有段距离时,就看见有熟人站在门口。
“阿红姐,你咋来了?”
“小冬生,好久不见了。”阿红要比在众生堂的时候瘦一些,她穿着粗布衣裳,一双手上全是老茧,“姐这次来是要给你介绍个媳妇,年纪到了,你也该成个家了。”
刘冬生这才看到阿红身后还站着一个姑娘,这姑娘扎一根粗粗的麻花辫,笑起来还有一双对称的小酒窝。
“她叫菊英,又能干又机灵。”
“阿红姐,别站在外头说了,先进去,先进去…”
洪钟又被挡在了门外,他本来想凑一凑这“相亲局”的热闹,现在也凑不成了。
他不知道里面人都聊了些什么,只看见阿红带着那个叫菊英的姑娘出门时,脸上都带着笑。只是阿红的笑欣慰多一些,菊英的笑害羞多一些。
没过几天,冬生和菊英办了场不太隆重的婚礼。艾琳修女前两年去世了,菊英是她收养的最后一个姑娘。冬生走后,整个孤儿院也就只有阿红还和他有联系,因此这婚礼十分不热闹,满打满算就五个人。
除了两位新人,只有阿红、冬生姑姑和邻居老道仙见证了两个年轻人的结合。
“我也算是证婚人。”洪钟这么想着,不知道还要在冬生身边待多久。
后,冬生和菊英的日子不咸不淡,有了菊英的帮助,冬生小摊的生意倒是越来越好。
算时间,一转眼已经到了1931年的冬天。洪钟照例跟着冬生出摊,眼见雪落下来,一辆马车由远及近,他却又脚下一空,不知自己身在何方了。
第91章 篇六:民国往事·碎片中的旧事
1931年冬,五十一岁的刘冬生出摊时遇到了一个女人,那个女人就是何欢。
彼时的何欢还是正名在册的骨医,她受南京城里一位姓陈的富商所托,前去寻找对方失踪三个月有余的独子陈光。
陈光当年刚满二十,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九一八事变后他和好友约定去东北,谁知一去不返,杳无音信。
陈老先生又是托人又是请客、写信,只希望能得到些孩子的消息。然而两地相隔太远,打探下落的信件大多是石沉大海。无奈之下,陈老先生终于从南京城中一位说卦算命的老道仙那儿打听到了骨医何欢。
寻人这件事对何欢而言并不难,何况已从陈家了解了前因后果,只要用骨铃轻轻摇一摇就能辨出生死下落。
骨铃摇,四象开,何欢只用了不到一炷香的功夫就找到了陈光。两人见面时,后者已经死了近半个月。
据他自己所说,他是在一场阻击战中被捕。敌人砍下了他的双腿,又在枪决之后将其扔到荒山野岭中,荒野之中难辨方向,因此他迟迟找不到路回家。
陈老先生闻言,请求骨医想办法把孩子带回来,只要能入土为安便满足了。何欢也不推辞,一口答应下来,先引魂,再渡骨。
初雪那天正是引魂的日子,何欢本打算让陈光的人魂先回陈家公馆,不想中间出了差错,陈光魂没回去,反倒是让卖馄饨的老刘看到了。
等到骨医发现不对返回时,陈光的魂已经不见了,老刘一条小腿也没了,只剩下空荡荡的裤管。
从没见过这种事的何欢大惊失色,连忙叫来师兄殷漠,希望能补救一二。谁知殷漠看过以后,只一味地叹气摇头,转而对她说,
“魂是已经找不着了,扯个谎圆过去吧。但是要治这活人的腿,得先找到他的腿骨才行。”
“腿骨?上哪去找?”
“要是找不到,其他人的也未尝不可。”
“那岂不是平白牵连无辜者?”
“城外乱葬岗找找吧。现在这世道,良善之人多,命苦的良善之人也多,去了以后无人装殓扔到乱葬岗的更多。去那儿看看,取家世清白、生前为人和善的骨,那就还有救。”
“这样会不会…太缺德了?”
“人死灯灭,能取一截骨头栽到活人身上,那已经算是为死者延寿了。”
何欢不语,按照师兄所说的一一照办,取得了一截良善之人的胫骨。本着补救的心思,殷漠不仅接好了刘冬生那截无端消失的小腿,还以秘术为他改了运,让他日后财运亨通,家庭合睦。
而这秘术,正是那位老道仙告诉给他的。老道仙姓洪,是从天津卫来的。他以前并不从事这一行,和殷漠遇到也实属意外,但两人一见如故,谈得多了,各样听来的神奇轶事就都到对方耳朵里去了。
殷漠一心想着感谢老道仙,可每每到其家中拜访,总也找不到人。刘冬生的伤慢慢好了,他也没有久留的道理,最后一次上门不见老道仙,便只得遗憾离开。
腿伤痊愈后的第三年,刘冬生的生意更红火了。回家时,他捡到一个六指男孩,基于幼年时的相似经历,他收养了这孩子,并给他改名“刘喜”。
有了刘喜以后,刘冬生家更是蒸蒸日上,适逢战乱,旁人都或多或少被牵连,唯独老刘家总能逃过一劫。
老道仙临终时曾说,刘喜是前来还债的孩子,债还清了,他也就走了。刘冬生没来得及细问,老人已经溘然长逝了。
一开始刘冬生心里忐忑得要命,他生怕刘喜出个什么三长两短,可之后又过了许多年,什么事都没出。
战争即将结束前不久,刘冬生又见到了殷漠。此时的殷漠比当年看起来和善得多。
他手里拿着一块玉——那是刘冬生幼年时他父亲捡到的那块,在他十九岁那年,西北发生了一场大地震,地震第二天,这块玉也不见了。如今出现在殷漠手里,老刘很惊讶。
可殷漠不惊讶,他似乎早知道这是老刘丢的那块,“我找到了放火的人,他就是当年去你家拿玉的人。只是他做了那么大的恶,害死你父母,却能够善终。”
老刘不说话,他不想提及这件事。
“你想不想得长生?”殷漠又问。
“长生?”老刘摇摇头,“如果我媳妇、孩子们都不在了,那我一个人活那么长也没意思。”
“如果你能长生,那么总有一天,你的妻儿也能长生。难道你不想和他们一起等到更好的日子?”
“你是天选者。要不然,早在当年断腿的时候你就是亡魂了。我救了你,难道不值得你信任?”
老刘仍旧摇摇头,他明白人要知足,平民百姓把自己的日子过好比什么都好,学以前的皇帝求长生在他看来十分荒诞。
“没关系,我可以等你。等到你回心转意为止。”殷漠说完,又离开了。
老刘起初不明白这话的意思。可没过几个月,菊英突然染上了疟疾,大儿子在照顾母亲时也染了同样的疾病,母子两个先后离世,老刘痛苦至极,心里第一次觉得活着很好。
给大儿子刘福落葬以后,老刘又染上了风寒。风寒逐渐发展成肺炎,怎么治都治不好。他就那样半死不活地躺在床上,每天都在半梦半醒间横跳。
恍惚中,他听见女儿刘禄的哭喊声,也听见刘喜的哽咽声。他又看见眼前有一道桥,桥上站着两个人,一个穿着白衣服,一个穿着黑衣服。
“你们是黑白无常?”老刘问,无人答。
桥那头突然挤满了熟人——爹和娘、阿青姐、艾琳修女、菊英、刘福、老道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