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如今再见,他健硕了许多,冲锋衣被撑得饱满,肩宽腰紧,手臂上的青筋沿着小臂攀援至上臂挽起的袖口底,瞧着做百来个俯卧撑也没问题。
  这几年他过得还不错。她心想。
  在吊诡的静默里,她头一侧,先弯眼笑着打破隔阂:“谌霁哥,不认识我了?”
  男人好像这才回过神,缓缓地开口,声音极低:“瘦了。”
  宁瑰露撸起袖子露出胳膊晃了晃,“也还好吧,没比以前瘦多少。”
  “在这里住了几天了?”
  宁瑰露将头转向同行人,“一天半?”
  丁新思回答:“一天。”
  “喔,那就一天。”
  “怎么不提前叫我来接你?”庄谌霁环顾这黑黢黢的小平房,“这里怎么住人?”
  “基地不能外联,出了基地又没信号了。我们到了附近才找到近的信号塔。”宁瑰露又回答他后一个问题,“我晚上睡车里,他们几个在房子里挤挤。这是我们队长。”
  下了塌的中年男人先伸手,“您好您好,我是赵传。”
  庄谌霁同他握了一下,点头道:“庄谌霁。”
  松开手,他又看向另一边的瘦高男人。丁新思主动抬手和他握了一下,“庄哥好,我姓丁,丁新思,您叫我小丁就好。”
  对方看起来并不比他小多少,庄谌霁神情微妙,他看向宁瑰露。看见的是她和对方眉来眼去的小动作。
  他嘴角下撇,沉着脸点头:“嗯,小丁。”
  明明对面是个年轻英俊的男人,至多三十出头,气度却沉练如山,像是上级领导来视察工作了,让人不由紧张。丁新思心惊,感慨宁瑰露的家境圈子果然都不一般。
  和一圈人简单打过招呼,庄谌霁让要走的几位将行李都先拿上车。
  每人一个行李箱,正好塞满一辆车的后备箱。
  在宁瑰露要上前车副驾驶的时候,庄谌霁站在后车驾驶室外按了声喇叭。
  宁瑰露依然钻进了车里,在庄谌霁要亲自去把她逮下来的时候,她拿着一个装了半瓶子不明物质的塑料瓶折返回来了。
  烦乱的情绪轻易被扯散。
  他的目光停留在她的身上。
  太瘦了。
  侧脸一线看过去像铅笔勾画的薄薄的简笔画。
  睫毛还是很长,长得能挡住太阳,在眼睑处留出一片阴影。
  衣服像淘洗了很多次后脱色卷边的质感,腕口处都松了,稍一抬手就露出了一节皮包骨的手腕。
  宁瑰露拿了两个柿子来,这边水井干涸,没水洗水果,她将柿子在身上随意擦擦,从车窗外递进去,问庄谌霁:“吃吗?”
  “不吃。”
  意料中的回答。
  宁瑰露张嘴叼了一个柿子,绕到另一侧拉开了副驾驶的门,侧身上了车。
  关了车门,她将手里的瓶子放手套箱,探身往外看,冲站在原地的丁新思和赵传摆手:“队长,副队,我们走了啊。”
  “好,注意安全,到家了给我们发条消息。”赵传挥了挥手。
  丁新思只笑着做了个打电话的姿势,像心照不宣的某种暗示。
  宁瑰露接收到了信号,笑吟吟道:“我可不会,等出去我就把你们都忘了。队长,走啦。”
  发动机嗡鸣声响起,两台车一前一后起步,朝着下山的道开去。
  柿子破皮的汁水清香受干燥暖风吹拂,在车内穿堂而过。
  “我记得你以前不爱吃柿子的。”男人先打破俩人间略显生疏的沉默。
  “噢,吃习惯了就好了。”
  “你们基地条件是不是不太好?”
  “没有啊,挺好的,食堂自助餐,还经常有加餐,附近的村民有时候还会送肉和水果过来。”
  “那也和家里不能比。”
  或许是提到了“家里”两个字,打破了两人间不知道说什么的尴尬隔阂。宁瑰露笑了下,“和家里当然不能比,但基地条件也不差了。对了,谌霁哥,你现在还是住在泾市吗?”
  “嗯。”
  “庄叔叔呢?”
  “他们现在在密云住。”
  “密云啊,好地方,山清水秀的,还能种种地。”
  “嗯,你喜欢吃柿子,等那边柿子收了,我让人寄一些过来。”
  “那要等秋天了吧?”
  话题在散漫的闲谈里延展开,那点太久不见的生疏很快被说不尽的共同话题冲散。
  宁瑰露身体渐渐放松下来,倚靠着椅背,目光落在庄谌霁右手中指的戒指上。
  “谌霁哥,结婚啦?”
  “没有的事。”他的回答没有迟疑。
  宁瑰露指指他戒指,“不是结婚那是谈恋爱了?”
  庄谌霁侧眼看了她一眼,神色叫她看不懂。
  宁瑰露八卦起来,侧过身眼神熠熠:“是谁啊?你同学还是家里介绍认识的?长什么样?有照片吗?”
  或许是要下雨了。
  沉闷的空气里多了潮热的湿气,叫人心头也能拧出一把水。
  男人扯了下唇,略带讽意:“都不是,没意义,装饰品。”
  若有所思片刻,她突然玩笑:“你不会一直单着吧?”
  车内一片静默。
  静默得等同于默认。
  心头的钟像被“嘡啷”的敲响了一声。
  她神情略有些错愕,玩味勾起的嘴角慢慢抿了下去,好一阵,她轻飘飘说:“二哥,你也老大不小了,该考虑婚姻大事了。”
  他忽地一哂,像回击:“与其担心我,不如担心一下自己,你也到了该被催婚的年龄了。”
  这反击有力且一针见血,让宁瑰露哑口无言。
  她24岁进西北,5年的青春年华倏忽而过,反应过来时才发觉已经不能用“还小”来做借口了。
  这五年过去,外面的世界变成什么样了?还有谁记得她?还有谁在真心期盼她回家?
  或许是困了,车开了没多久她就合目睡了。
  男人侧首,目光静悄悄落在她身上,一声细微至极的轻叹几乎湮没在周遭的静谧之中。
  车窗缓缓升起,在难以言喻的沉默里一路向前驶去。
  第2章
  下山没多久,炽阳就被浓重的乌云遮盖,狂风忽起,呼沙卷石。
  对讲机“咂咂”的噪音响了几声,又断断续续传出向导小哥的大嗓门:“老板,这看着像是要下大雨了,往前开五十公里有个县城,叫平安县,如果雨大我们就先去那边歇一阵,等雨停了再走。”
  “可以。”
  宁瑰露先是假寐,不知不觉就睡过去了。醒过来时车正疾驰在公路上,窗外是如箭般斜射而来扑打在车窗上的大雨。
  “我们到哪了?”她声音略有些沙哑。
  “快到一个县城了,还有几公里。冷不冷?”
  “不冷,这么干的天,终于有雨了。”
  宁瑰露坐起了一点,感觉到身上什么在往下滑。她低头一看发现他的外套正盖在她身上。
  “你的?谢了。”
  对她的客气,庄谌霁没有回答。
  没听到回应,宁瑰露也不尴尬。她动了动有些发麻的腿,弯腰揉了揉小腿,又打了个哈欠,“最近这几天没怎么睡好,等到家我要先睡上三天,可别叫我起来。”
  他语气又松了,尾音略略上扬:“嗯。”
  这冷淡的态度却让宁瑰露感到久违的亲切。若是别人这样的寡淡冰冷,宁瑰露真是懒得再搭理,但是庄谌霁就太正常了,他就是这样的性格,十几年如一日,对谁都一样。
  她眯着眼睛看他,从流畅的脸部轮廓弧度打量到挺拔悍利的身形,“谌霁哥,你身体养好了?”
  他握着方向盘的指节动了动,又“嗯”了一声。
  “怎么这么多年,你一点都没变呀?”
  “你也是。”他说。
  刚见面时觉得她变化太大,可简单几句话后那滚烫的熟悉感又回来了。
  无论外在怎么变,她的内里始终如一。
  充满生命力的鲜活。
  这比什么都重要。
  他三个字不知道哪里戳中了宁瑰露哪个笑点,她侧头笑了好一会儿。
  车穿过雨幕,过了最浓稠的那片乌云,密布的雨丝渐渐小了,只是天光依然暗淡,
  公路上隐隐还起了点雾。
  几个男人决定还是先去县城修整一晚,明天再回市里。
  小县城的酒店没有很好的条件,车停在了地下停车库,大家商量着等雨停了出去找点东西吃。
  宁瑰露越睡越困,这会儿只想沾床就睡。亦步亦趋地跟在庄谌霁的身后,背后灵似的。
  在庄谌霁开房的时候,宁瑰露支着下颚在一旁打哈欠。
  其他人倒是都精神奕奕,向导很健谈,其他人也跟着滔滔不绝地唠嗑唠个没停。
  “露露,身份证。”
  庄谌霁向她伸手。
  宁瑰露拉开包链,找出了身份证递给他。
  她的身份证还很新。庄谌霁注意了下日期,发现身份证是今年办的,照片里的宁瑰露一头齐颌短发,皮肤白皙清透,飞扬的眉弓神采奕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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