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从楼外扶梯上二楼,穿过竹帘,她要见的人此刻正站在扶栏处俯视光影错落的湖水假山。
  她赞叹一声:“风景真是好。”
  等客侧过身。
  男人穿着一件亚麻色的盘扣上衣,黑色长裤尽显腿长,肩宽背挺,眉目内敛沉静,微漾的目光紧盯在她身上。
  好一个俊俏儒雅的翩翩公子。
  可惜有人眼盲心瞎,一番美色付流水。
  宁瑰露的视线却在他脑袋上打了个转,按捺住该死的好奇心,态度亲近,像对关系不错的老友打招呼:“好久不见,又变帅了啊。”
  他说:“你头发剪了。”
  宁瑰露就纳闷,怎么一见面关注点都在她头发短长上。她是剪短了,但怎么也不比剃光了更引人惊奇吧?
  她客气道:“彼此彼此。”
  对方无言以对。
  “点菜了吗?”她拉开椅子坐下。
  “我茹素,你来点单。”
  他走近,叩叩桌面点单器。
  时间尚早,不急着直奔主题。宁瑰露点开平板看了看菜,问他:“你吃哪种素啊?纯素还是能接受锅边素。”
  他略有犹豫。
  宁瑰露善解人意地做了决定:“斋戒是吧?那就纯素。”
  “你可以点些别的。”他说。
  “肉要一块吃才有意思,你看着我吃还有什么意思。免得馋你。”
  他扯了下唇角:“不会。”
  既然吃素,那挑什么都相差不大。宁瑰露划拉了一下平板,点好了五菜一汤。
  “你之前没来这吃过?”她问。
  “来过。”
  “那怎么不推荐几个菜?”
  “你嘴挑,我怕你不会喜欢。”
  这话说得有些太亲昵了。宁瑰露抬眼看他。
  他举起茶杯抿了口没滋没味的柠檬茶,有些仓促地欲盖弥彰。
  她没顺着这句略显暧昧的话开句玩笑,转而问:“这几年过得怎么样?”
  “就那样,清清静静,挺好。”
  “我以为你至多一两年就会回去。”
  “怎会。守孝也要三年。”他笑了笑,俊挺的眉宇却有些藏着些百无聊赖的萧索。
  不咸不淡地聊了几句,菜上来了。
  宁瑰露随意问:“你怎么过来的?开车?”
  “高铁。”他说。
  “待会还坐高铁回去吗?”
  “嗯。”
  从高铁站到这边来,围着泾市要绕大半个圈。
  宁瑰露思索着有些话要怎么开口,指尖在桌面上反复敲打。
  他俯身过来,微掩衣服下摆,拿过她的碗,拿起白玉似的汤勺给她盛了一碗石渠白菌冬瓜汤。
  在他递过汤来时,她收指,指节叩了两下桌面以表感谢。见他笑了才反应过来递来的是汤不是茶。
  “在想什么?”他问。
  她撇撇汤面浮沫,“我过几天回京市,你有什么东西需要我帮你带回去吗?”
  他说:“这几年快递发展得蛮好。”
  这是婉拒。
  她又笑:“下个月要开大会,抵京的快递都停了吧。”
  他“嗯”一声,“我没有什么要带回去的。”
  “带话也可以。我回京市后家里肯定要办家宴,你父母或许会来。”
  他还是一派淡然,“手机传信也很快,没有什么话要带的。”
  宁瑰露干脆问:“你难道这辈子不回京市了吗?”
  “我家在鹿海市北山路复康疗养院11栋7楼。”他顿了顿,补充,“不过现在已经没了。”
  宁瑰露微怔,无话可言。
  见她沉默,对着一桌素菜也不怎么动筷子,他轻叹口气,夹了一些鹿茸菇放她碗里,“对不住,今天让你陪我吃斋,是扫你胃口,多少吃点,别饿着肚子走。”
  这话带着祈求的意味。
  宁瑰露给面子地尝了两筷子:“别多想,我又不是纯肉主义,荤素都吃,不过今天早晨吃得多了点,这会儿还不太饿。”
  “口是心非。你对着这桌素,满脸都写着了无生趣。”
  “我不是为这个。”
  “那是为什么?”
  宁瑰露看着他清俊出尘的眉眼,到嘴边的话又囫囵沉回了肚子里。她不做为难人的事。见面之前没想到他会和“红尘俗世”断得这么坚决,五年未改,此时提些庸碌琐事已是不合时宜,徒惹人不快。
  两厢沉默。
  他先说:“你这次来找我,不只是为了叙旧吧?”
  宁瑰露吃着没滋没味的素菜,随意道:“是也不是。我们那么多年没见,想知道你现在过得怎么样是人之常情,也的确有话想说,算不情之请,但看见你好好的,学佛修道能让你四大皆空,内心安宁,那就不用再提。”
  “你不提,怎么知道是不情之请?”他声音微沉。
  宁瑰露受不了他咄咄逼人的语气,微哂:“我如果叫你回京市,你回还是不回?”
  对面顿时缄默。
  意识到过界,宁瑰露语气缓和下去,握筷夹了白芦笋藕尖放他碗里,“只是举个例子,不要当真。”
  良久,他的目光才从那晚清澈见底的素汤里抬起来,看向她,语气很轻,却难藏连自己都未曾注意的诘怨:“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就真的四大皆空,内心安宁了?”
  像是逼问。
  你当我真的清静安宁?
  当年你为何不拦我,不拉我,不救我?
  宁瑰露抬起眼,筷子微顿,气势乍泄,退却得几近无奈:“张思珩,‘净律净心,心即是佛’,这话是你跟我说的。宁静自求,我身在红尘三障,我渡不了你啊。”
  他自小跟随信佛的外祖母长大,不年不节也常听回向偈,染了一身伽南香,殊色勾人。
  他说无尽灯是度化众生。最要好时拢着她垂腰长发,轻声问她宁瑰露愿不愿意做他独一盏无尽灯。
  少时懵懂莽撞,不知道许诺的分量,一声“嗯”不过短促一个字音。
  醒悟过来时才发觉自己业障缠身,在这红尘俗世中亏欠诸多,牵连勾缠四处绊手绊脚,同游一段尚且艰难。
  她做不了他的无尽灯。
  第5章
  五章“我是党员,不进去打扰佛门清……
  “走吧,我送你回去。”
  一顿饭没滋没味地吃完,宁瑰露去结了账。
  张思珩神色淡漠地瞧着,真就靠着门框等着她去埋单。
  不翻那些狗屁倒灶的往事,原本是故友重逢,高高兴兴吃顿饭,再潇潇洒洒各奔东西。谁让她又说错话,惹得化外之人都破五戒,动杀心,满身煞气,此刻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
  “车在这。”她按了车锁。
  张思珩冷淡说:“我打车回去。”
  宁瑰露看着他背过了身,但没往门口去。她说:“你要跟我假客气,那我真走了。”
  他顿了顿,掉头拉开副驾驶门上了车。
  车是宾利的,几百多万的价位。这样高调不是她的一贯作风。他心有疑惑,但此刻正冷战,不方便扯下脸来破冰。
  宁瑰露上了车,系上安全带,好似知道他的疑问,随意答:“朋友的车,不是我的。”
  他扭过头,冷声道:“和我有什么关系?”
  “我看你挺好奇。”她侧头看他一眼。
  张思珩吃了枪药似的:“我好奇什么,你的事和我有什么关系?”
  又被他呛了一句,宁瑰露也不是泥捏的脾气,不再搭理,打了把方向盘,从车位里开出去,掉头出门,上了公路。
  车开了二十来分钟,张思珩才发觉方向不对:“这不是去高铁站的方向吧。”
  “我送你回鹿海。”
  他脸色缓和了些,但语气还拗着:“一来一回三四个小时,用不着你送。”
  宁瑰露握着方向盘,没有停车的意思,算是递个和好的台阶下:“顺路也看看这几年的城市变化。”
  “你宁大小姐镀金回来,这次是想升任市长了?”
  宁瑰露缓缓踩下油门,宽阔公路上车速渐渐飙升。张思珩猛地后仰,一把抓住了扶手,闭嘴了。
  车拐上主路,速度慢慢降了下去。她说:“你这清修光做表面工夫。修身不修心,费功而无益。”
  好半响没听到身边的回应,她侧头看了眼。他侧过身环着胳膊,闭目假寐了。
  一个多小时后,车开进了鹿海市的地界。听到导航声,张思珩睁开了眼。
  “大师,给个具体位置。”见他醒了,宁瑰露说。
  他报了个地址,松开环抱的手臂,沉默地看向窗外。
  导航调整了方向,提醒她往前200米处掉头。
  离目的地很近了。
  他再开口,心情已经平复,“宁瑰露,你确定不说了么?”
  他这话题可够跳跃的。宁瑰露想了想才明白他说的是她今天没讲的话。
  “我要去机械工程部任职了,想问你还想不想回去读完博,继续你的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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