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一个人啊?”
一个穿着v领小吊带的女生扬声问了句。
不知怎么又戳中了这帮人的笑点,笑声更大了。
在数十道从脸打量到下身的露骨目光中,辜行青长眉拧起,那种被凝视的感觉让他几乎想调头就走。
“小黄,你同学来接你了。”接他电话的那个女人伸手拍了拍黄温意的脸颊。
喝得两颊通红的青年嘟嘟囔囔说:“不要走。”
“不回去?那跟姐姐去酒店?”
这么一句又引爆了这帮人低俗的笑点,大笑起来。
“可姐姐不吃弟弟啊。”那女人说。
辜行青再听不下去了。他绷着脸绕过人群,一把抽出黄温意抱着的抱枕,拽起他胳膊,一把将人捞了起来。
“嚯,有点能耐啊。”
“帅哥,别急着走啊。”有人伸出了一条腿拦住了他的去路,下巴朝着桌上的酒杯点了点,说,“你同学还有一杯酒没喝完,不能浪费了,你得替他喝了啊。”
“我不喝酒。”
他只说了这么一句。
“那不行,不喝就走不了了。”轻佻而玩味的语气。
辜行青看出他们这帮人里组局的应该是坐在沙发中间的那个女人。他看了她一眼,对上的是对方饶有兴味的目光,并没有要解围的意思。
他垂下了目光,喉结动了动:“哪一杯。”
有人伸手随意拿了个杯子,倒了三种不同的酒,搅了搅递到了他面前。
辜行青一只手抓住黄温意后衣领,另一只手捞过酒杯,浓郁酒精味像芥末在他鼻端萦绕,他皱眉喝了一口,火辣辣的酒精味射出的子弹般顺着他喉咙呛沉到了胃里,他无法控制地激烈咳嗽了起来。
“真不会喝酒啊?”有人意外地说。
坐在主位的那个女人摆了摆手指,“别闹了,欺负个学生,传出去像什么样儿。”
挡道的膝盖这才给他们让出了一条道。
辜行青将酒杯放在桌上,半拽半拖地将黄温意弄了出去。
一走出酒吧,他将喝得二六不分的傻逼往垃圾桶上一推,狠狠地擦了擦满是酒味的唇。
没再管趴倒在垃圾桶上的傻逼,他过了马路,去对面的便利店买了一瓶矿泉水,在马路边漱了半天口,又倒水洗了半天手。
直到感觉身上的异味散了些,他才过马路回去。
醉成软面的青年已经彻底倒坐在了垃圾桶旁,背靠着垃圾桶,瞧着睡得还挺舒服。
辜行青冷淡的目光高高在上地俯视着他,像在看一团不可回收垃圾。
好一会儿,他拿出手机打了个网约车。
宿舍已经关门了,学校回不去了。
他让司机找家附近的酒店,将黄温意扔在后座,自己进了副驾驶位置。
小车逐渐驶离声色犬马的酒吧街,安静下来,辜行青一阖眼,脑子里还是刚刚的画面。
低沉而轻佻的笑声,眼神里高高在上的玩味与轻蔑。这个社会一块硕大遮羞布被拉开了一角,露出了尖锐而丑陋的一面。
他知道京市藏龙卧凤,也知道这儿和其他地方有着极其割裂的贫富差距,却还是第一次这样直观地感受到那条沟壑和不对等。
那些看玩物般的目光仍让他如鲠在喉。
龙翔台,北水湖。
车停在了湖泊栈栏边,和绿化带仅仅相隔不到半米。
夜幕下,平静的湖面波光粼粼,反射着碎钻般的光芒。在静默中隐约能听到“沙沙”的水声,“噼啪”的小水点落在湖面上、车窗上、干燥的水泥地面,瞧着是下小雨了。
车内仍是一片寂静。
宁瑰露习惯性地开手箱想找烟,箱子开了,空空的,她才想起来这辆车已经搁置了很多年了。
她合上手箱,打了把方向盘,将车拐回主道,漫不经心地回应他的上一句话,声线懒懒地:“你赢了,你成功恶心到我了。”
平静骤破,他呼吸兀然急促,胸口起伏不定,头往后一仰,露出了连绵起伏的喉结线,下颌轻颤,像有人给了他一箭,穿过胸膛,将他钉在了座椅上。
宁瑰露余光瞥见他紧攥的拳头,紧绷起的脉络,她秀气的眉毛拧了起来:“你要不要上医院看看?”
他闭着的眼睛下长睫在颤,语气也轻飘:“没事。”
“是不是肚子疼?”
她将车窗又放下了些,让车里透透气。感觉他这反应和她小时候肠痉挛一样,一阵一阵的。
他没有回答,车内只有他短促而沉重的呼吸声。
宁瑰露将他送出了大经街,瞧见路口一家面包店外停着一辆醒目的橡木绿霍希,一眼被抓住了目光。
那颜色和车型太特殊,漂亮得像个身高186体脂率8%的高冷男超模,光着上身站在路边任人欣赏。
她扭头朝那车吹了声口哨,感慨:“太帅了。”
“就在这停。”庄谌霁说。
宁瑰露磨磨蹭蹭在那辆霍西前面一点停了车。
她这吉利停人家旁边和傻大个似的,真是人比人得死,车比车得扔。
庄谌霁解开安全带下了车。
在他开车门的同时,霍西的驾驶室门也开了,下来个穿着黑西装的司机。他撑开一把宽大结实的黑色雨伞,快步走上前,高举起伞柄,在庄谌霁下车的一刻,稳稳地将伞面遮盖在了他头顶。
宁瑰露:“……”
她目送刚刚还坐在她小吉利上的男人身影迈步向后走去,进入了那辆高贵如精英总裁的霍西后座。
回了驾驶室的高冷司机伸手给她打了个手势,示意她这破车让让道。
宁瑰露往前掉头,从后视镜里看见那辆醒目的霍西稳稳起步,如夜隼般带着耀眼的锋芒驶离长街。
她这时候才反应过来,庄谌霁连一个“谢”字都没和她说,竟然就这么下车就走了。
仿佛坐她这车是被玷污了清白似的。
得,跟人家那霍西比,让大老板坐她这小破吉利真是委屈人家了。
她咂摸着,心里忽然咂摸出点不是滋味。
以前他在她面前无论何时都挂着一张温和的笑脸,无论她干出什么事他都能若无其事地兜着,比宁江艇还容忍她十分。如今一朝龙在天,司机助理鞍前马后,谈笑间别人都尊称一声“庄总”,心眼也见小,说笑两句竟然就跟她翻脸了。
从小到大谁不是上赶着捧着她,想给她当司机的人都得排队,她这么上赶着殷勤一次,突然被这么直接地下了面子,说没有一点不高兴那是不可能的。
她磨磨后槽牙,突然想,她是不是最近待人有点太客气了,以至于都不拿她当回事了?
橡木绿的霍希缓缓驶入亮堂堂的地下停车场。
symi(京)国际酒店地下二层,有一排股东专属停车位。往常股东来京市出差对接有管家接车和安排住宿,今天大股东都已经抵京大半天了酒店方才接到通知。
经理挂着标准的笑容在停车场等待已久,分明看见了车已经停在地库里,人却迟迟没有下车。
正迟疑要不要上前去迎接,司机终于下车拉开了车门。
从后座下来的男人身姿挺拔颀长,相貌精致而英俊。
她见过对方几次,虽然都只短暂打过几个照面,印象却极其深刻。比起其他或善于夸夸其谈或处事精明的股东,他冷漠、倨傲,拒人千里之外,连掩饰都不屑于掩饰,是酒店必须打起精神严阵以待的头号人物。
他的房间通常会在数周前提前预定,左右必须是空房,朝向必须是背西朝东,房间内必须使用环保、无刺激的清洁剂和香料,浴缸要提前清洁消毒,床品必须是pratesi的苏丹棉,枕头是定制的专属羽绒枕,入住前必须和他的助理核对清单,检查紧急出口、烟雾报警器和保险箱完好。
尽管他至今没有过任何投诉记录,但谁也不想成为这“史无前例”的第一人。
“庄先生。”
经
理笑着亲自为他按了上楼的电梯。
他身着一件高支纯毛的灰色衬衫,衣领纽扣解开,露出了白皙泛红的锁骨,眼神漠然,脸色却有些异常的白,扣着白金腕表的左手插在裤兜里,周身低沉的冷空气如有实质。
他阔步走进电梯,连余光也不曾分一点给旁人。
拿着外套和领带的司机赶紧跟上。
电梯合拢,缓缓上升。
在密闭的空间里,大堂经理和司机同时嗅到了一点淡淡的、如熟透的杨梅和白酒发酵的气味。
杨梅酒?
气息浓重得让人有些意外。他看着像是只会克制地浅酌几口白兰地或者清淡型朗姆酒的人。
将人送至房间,细心安排好一切后,经理才大松一口气转身离去。
房间里,庄谌霁冷眼看着被安排得精致,无可指摘的房间,坠落深渊的情绪却没有任何地攀爬回升。
潮湿的雨季如影随形,从泾市到京市,没有要放过他的意思。他像头被蒙进了袋子里,周遭的一切都隔着一层无法触碰的距离,他在仓促逃离后依然没能回归往常舒适区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