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怎么了?不熟?”
  “你以前可不是这样的,那时候多爱漂亮啊,头发又长又直,只要不张嘴,那就是一玉女,现在怎么变这么不讲究了。这什么发型?什么衣服?忆苦思甜啊?”
  宁瑰露白了她一眼,把沙发上的抱枕扔一边去,打开了打包袋。
  “真是,走街上乍一看我都认不出你了!”
  “你别没完了啊!”
  “您一声令下,我这大半夜在小鲜肉床上都忙不迭地来给您送饭,还不让人感慨几句啊?”
  宁瑰露一摆筷子:“得,那您回去接着睡小鲜肉,我吃完就走。”
  “别呀,出都出来了,再玩会儿呗。”陈芮倩说。
  宁瑰露忙着吃饭,含糊不清:“玩什么?”
  “这大半夜的,也就喝酒打牌了……”
  她还没说完,宁瑰露就一票否决:“不打,没钱。”
  “抠死你得了。”陈芮倩翻了个白眼,叫了两杯酒来,又问,“最近在忙什么呢?”
  “还能忙什么,工作交接,一堆鸡毛蒜皮的事。对了,还有个实验室,在工大……”宁瑰露转念一想,抬起头问她,“说点正经的,你有没有关系弄点投资?”
  聊起正经事,陈芮倩微微正色:“什么项目,回报率多少,周期多长?有项目书吗?”
  “什么也没有,就一装备实验室,还是学生用的,谈什么回报率都是遥遥无期的事。”
  陈芮倩一哽:“你坑我啊?”
  “我要坑你就该把回报率吹上天。我换个说法,你想不想做点慈善项目,捐点款?”
  “是官方的那种吗?能抵税吗?”
  “我给你走动走动,弄个票证没问题。”
  陈芮倩犹豫问:“要多少啊?”
  “一百五十个。”
  陈芮倩“嗷”一嗓子:“你咋不去抢?”
  “这不给你点砍价空间么。”宁瑰露大言不惭。
  “一百五十个拿不出,我钱都套在二级市场里了,你看要点什么设备,我能弄到的我给你尽力。”
  宁瑰露没跟她客气:“二十台计算机和一百套防护服,计算机要国产的。你要想捐,联系工大基金会,有专人跟你对接,个人名义还是公司名义都可以,票据和证书一定给你。”
  陈芮倩倒吸一口气:“我就说今天看黄历怎么犯天贼,不宜出行,原来在这等着呢。”
  “捐不捐自便啊,合作共赢,不强求。”
  陈芮倩嘘她:“你要是个人找我借钱,七位数我都不带眨眼的,但这玩意儿关你一搞技术的什么事啊,你上赶着垫脸子,这事不该管行政和财务报算的去操心吗?”
  “你姐们我现在就是这个冤大头,手头总资金就这个数,”宁瑰露伸手比了个“五”,“做一回实验成本消耗都不止这点儿,能装出个什么玩意儿,就当玩儿了,你身边要是有最近找靠谱的募捐项目的,不如让他们联系联系工大,把我这草棚子夯实了。”
  “真行,五年不见,一见面就跟我谈钱。”
  陈芮倩点了根烟,又把烟盒扔给她。
  服务生把酒端了上来。宁瑰露正渴了,饮料似的汩汩喝两口,放下高脚杯,咬了根烟问:“左右无非钱权声色,不谈钱,你想谈点什么?谈色?谈你那床上的小鲜肉?”
  “行,聊色。说起来我还没跟你算账。上回庄谌霁电话里冲我甩那脸子,不是为了你么?他跟我装傻,你再跟我装一个试试?”
  提起旧账,陈芮倩一下语气更凉飕飕的:“你可别和我说什么他喜欢你这事你一点都不知情!你丫就是一哮天犬,还反咬一口,你跟我说明白,上回你说他儿子都十来岁了是怎么个意思?”
  “就字面意思。”宁瑰露吃饱喝足,捂着肚子往沙发上一靠,搭着腿,散漫而随意道,“不过我觉得那小孩不一定是他真儿子,长得不像,年龄也对不上,但他自己都说是亲儿子,我还能摁着他去做亲子鉴定啊?关我事么?”
  陈芮倩算是听明白了,她冷哂:“你俩无不无聊,加起来都够六十了,你不嫁,他就不娶,还弄出个假儿子唱大戏,打算演黄昏恋呢?”
  “哎,打住。要是再年轻个四五岁,脑门一热可能试试就试试了,都奔三的人了,以前玩崩了,过几年还能说年轻那会儿不懂事,一把年纪了,我们还是当朋友吧。但这都这年纪了,还玩弄人家感情,玩崩了这辈子老死都得不相往来。当然,最主要是,我是真对他没感觉了。”
  “那你有感觉的时候怎么不上啊!”
  吊顶的灯晃得眼睛疼。宁瑰露微微阖眼,嘴角挂着笑,却答非所问:“这话题没意义,他花期都过了,十七八岁的时候,还有少年气和一身正气,是帅。二十多岁的时候,又熟又涩,随便撩拨两句就能红着耳根子装假正经不敢说话了,但现在,我看他就跟看家门口岗亭一样,什么美丑都看不出,别说有什么欲-望了。”
  陈芮倩凑到她身边问:“那当年要是没杀出个天降,你是不是也可能就和他…?”
  那杯调和酒放了威士忌,度数还真不低。宁瑰露有点儿泛起头晕了,眼前转着转着,忽然就浮现了不知道是多少年前的一幕。
  那天似乎是她生日?
  她发了条合影的动态,仅一人可见。故意的。
  很幼稚,但对他有效。
  航班凌晨落地,他穿着一身纯黑的枪驳领厚风衣,风尘仆仆从机场赶来,行李箱都没来得及送走。
  灯光全熄,夜色相拥。她就站在窗帘后,刻意避开手机屏幕一次一次闪烁的亮光,将所有的注意力都凝聚在了楼下的身影上。
  那时似乎世界都已经静谧入睡,而他们默契失眠。
  她看他焦虑踱步,看他不停拨号,看他数次抬头,压沉的眉宇向上看。
  看他带来的精致蛋糕挂落在地,看他怔忪后徒手拾起奶油,却长久没有起身。
  良久,他崩溃痛哭失声。
  原来他也会哭啊。
  她这样想。
  那时是什么感觉呢?
  揪心的痛感?报复后的快感?
  什么都没有。
  像茫茫然走在一片空白之境。
  那时候她就意识到,懵懂而热烈的爱恋至此而终,她与少年时的一切爱憎告别。
  从此再无
  春夏秋冬,只余,是啊,好久不见。
  第15章
  那是一个蝉鸣聒噪的炎夏,穿堂风无法透过严密的纱窗网进入阴沉而昏暗的室内。
  窗帘拉得不够严密,但足够遮挡大部分的光。
  她裹在轻薄的空调被里,弓着身子,将漫画铺平在枕头上,只露出一双眼睛盯着书页。
  空调没有开。大人总认为空调这类反自然的科技产品会给身体带来不可预料的危害,因此如非炎热至足以中暑,那就忍忍吧。
  她把自己全然包在被子里,热气逃不出去,将她胸口、后背,乃至后腰都蒸出了一片汗渍。
  漫画里,穿着短衫短裤的网球服的少年将少女挤在昏暗的杂物室夹角,堆放的篮球撒了一地。他抱着她,眼里笑意鲜明。
  他说:“你是想被这样抱,还是……”
  热气从胸腹漫至脸颊,像浴缸水浸没口唇,要烧起来了。
  她猛地翻转书本,像看到洪水猛兽般将书猛推至床头,脸紧紧地贴在枕头上,掀开被子,热气蒸腾而散,身上的潮热却不减半分。
  “好,谢谢。”
  楼下传来这么一句话。
  宁瑰露手脚并用地爬起来,拉开窗帘,推开纱窗深呼吸,像在宇宙航行不慎弄丢太空帽而四脚并用爬回太空舱急促呼吸氧气的人。
  聊胜于无的风毫无凉意可言,她捋了一把浸湿的额发,视野里看见了一个低着头的少年。
  微拱的脊背白皙,圆领的t恤干净清爽。他低头看手机,戴着单边的耳机,一根细长而白的线连接至手机口。
  站在阳光下暴晒,他的皮肤也不曾泛红,大抵是天生就不易晒黑的体质。
  她将碍事的纱窗全部推向一边,钢制的边框撞上墙,“当”一声轻响。
  他脖颈动了下,慢条斯理地抬起头看向她。
  真奇怪,大多数人的瞳孔在阳光下都会反射出一种褐色的光芒,他的眼瞳却异常的黑。她能清晰地看入他的眼睛,他微微眯着避开玻璃窗反射的白光,唇角微扬,是那种基于礼貌和客套,但并不热络的笑容。
  他穿着干净的蓝色t恤,不过膝的宽松短裤,白色的短袜和灰白色的球鞋,像天空,蔚蓝的天空。
  “你们要去哪?”她趴在窗口喊。
  “去前海骑车。”他微微一顿,目光转向另一侧,问她,“你要一起吗?”
  她打了个响指:“等我,我带滑板跟你们!”
  她飞快换下睡衣,随手拎了块双翘出门。
  门口,他跨坐在高大的山地自行车上,一只脚踩着地,翻着手机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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