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哎,我靠,这楼太他妈高了!”
  “你能不能换个角度拍啊!我右脸咀嚼肌大,你拍我左脸行不行?”
  还有扭胯摆手跳卡点舞的,声音放得震耳欲聋。
  郑一嘉招待完宾客,满场找宁瑰露,步伐匆匆的绕过香槟塔,终于看见了宁大小姐。
  她抱臂倚着门框,沉静的眼睛看着形形色色的人,嘴角挂着笑意,眼神却平淡,流露出些厌倦。
  郑一嘉忽生一阵强烈恐慌,好似已有一种预感。今天过后,她们大抵再也走不到一块去了。
  她正要上前。有头发已经花白的公司老总客客气气站到宁瑰露面前,姿态局促而谨慎地递上一张名片。
  宁瑰露用食指和中指夹着名片接过,甚至没有认真看上一眼。那位郑一嘉刚才还陪着笑脸递酒的上市公司董事,从服务生手上拿过两支酒杯,碰杯的瞬间,男人弯着腰,几乎要将杯口低到杯梗上去了。
  宁瑰露没有动酒,握酒杯的姿势也并不“标准”,拇指和食指抵着杯身,只稍抬了抬杯身笑着点了下头,那位老总识相而客气地不再多打扰,侧身离开。
  你瞧,“钱势”这两个字,在“权势”下微渺得甚至上不了台面。
  这个社会,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而阶层不是流动的。鲨鱼生下来就是鲨鱼。虾米再成长十年也只是虾米。
  她费尽心思走到的今天,原来还不到人家的起点。
  轻呼一口气,郑一嘉按下那点儿不平,踩着细高跟,一席修身连衣裙,摇曳生姿笑着走上去:“露露,你怎么一个人在这?我到处找你呢!”
  宁瑰露向她举了举酒杯:“派对办得很漂亮。”
  郑一嘉弯了弯眼,“哎呀,只要大家玩得开心就好了。刚才看见你和倩倩一起来的,大倩倩呢?”
  “刚刚有个小孩找她,玩去了吧。”
  “那你一个人无不无聊?要不要叫几个朋友一起来玩玩牌?”
  宁瑰露笑着,没有应和。
  郑一嘉试探地伸手,见她不抗拒,这才握住她小臂,撒娇地晃了晃:“就当陪我玩嘛,我们都好久没一起玩牌了。”
  宴会场里衣香鬓影,灯光扑朔迷离。稍一错眼,就容易找丢了人。
  辜行青被黄温意拉着,心不在焉地同他的那些“朋友”见面,目光却一直在搜索刚刚消失的背影。
  再看到她,是有人来叫那位“倩姐”过去玩牌。
  黄温意带着他厚着脸皮挤进了宴会的小私厅里。
  四张皮质的真皮沙发,背景墙是一幅偌大的油画,两位服务生笔直站在门口,里面有七八个人。
  他们或坐或站,每一位在外面都是要被人捧着的人物。
  而此刻坐在圈子中心的女人,她理所应当地坐在主位,简约的衬衫袖口挽至手肘上,一支剪好的雪茄并一杯咖啡放在她手边长桌上。
  有人问:“玩儿多大的?”
  她说:“不玩钱。”
  “那,总要输点什么吧?”
  “牡丹做底。”她说。
  问的人眉眼一松怔,神情看起来有些意外,犹豫过后没有落座,而是将手搭在右侧沙发上,目光看向其他人。
  辜行青当时真以为他们的筹码只是一枝花。后来才知道牡丹是代指珐琅,一支珐琅做底,以万为起步价。
  他们玩的牌,辜行青没有见过,也没看懂规则。一局过后,她似乎是不输不赢。她玩得很随意,别人总要斟酌许久才敢打出一张,她总是一张接一张,还能空出手来抿一口咖啡。
  她躬下身,握起那支剪好的雪茄在耳边把玩听响。辜行青看见了桌台上摆着的火柴,鬼使神差,他走上去握起火柴,拨了一道火光。
  她侧目看他,眉尾微抬:“我不抽。”
  他这时才惊地回过神,顿时尴尬,“抱歉。”
  她两指夹着烟尾递向他。
  是给他解围,但他没反应过来。
  她说:“会吗?”
  辜行青摇了摇头。
  下家还在犹豫打哪张。她随意将牌放下。靠向椅背拿起火机,侧头同他道:“雪茄要先烤。”
  “呲呲”燃起的火焰在她手上打着转地燎着烟口,烧得红红的烟草冒着烟,她放下火机,晃了晃烟,递到了他唇边。
  她说:“试试。”
  辜行青不由自主地接过了烟。他没抽过,姿势生疏,抿了一口,呛得直咳。
  “这烟不能过肺。”她笑着从他手上拿下烟,就着他尝过的烟尾抿了一口。
  烟在她口中停留几秒后吐出,烟雾缭绕过他的脸,他睫毛发颤,感觉像是发起了烧,手心和脸颊滚烫一片。
  “会了吗?”她笑问。
  他犹豫着点了下头。在催促声中她将烟递回给他,又回身握起了牌。
  数道目光各怀心思地看向他。
  他什么也忘了,呆怔怔地垂头盯着她抿过的烟口,那儿还带着淡淡唇痕。上天作证,他只是想上前打个招呼。
  直到此刻他才反应过来。
  她那被众星捧月的地位,熟稔的抽雪茄姿态,绝对不只是一个普通的工程师。
  他该……他该抽身离开。
  可他弄不明白,怎么心跳会骤然变快。
  第19章
  室内开了暖气,在这已不算凉爽的晚春让人热得冒汗。
  高定的西服外套被随意扔挂在椅背和扶手上。
  她单穿着一件雪青色的衬衫,瘦削的脖颈处起了一层薄腻,洗牌时她制止了服务生要给她加咖啡的举动,简单道:“换一杯冷白开。”
  她单手解开了锁骨处的白色纽扣。
  稍一俯身,辜行青看见了她领口收敛的黑色细绳,绳上挂着一块白玉,似乎是个佛祖像。
  他没多看,瞥了一眼,默默移开了目光。
  宁瑰露打着牌,有一搭没一搭地和他说着话。
  她问他:“你叫什么?”
  他轻声回答:“辜行青,辜鸿铭的辜,一行白鹭上青天的行青。”
  宁瑰露有些意外,回头看他:“辜家人?口音不像啊。”
  “不,只是姓辜,我是泾市人。”
  “泾市……”宁瑰露摸牌的手指微顿,指尖在牌面上点了点,“来了北方生活还习惯吗?”
  他讷口少言:“还好。”
  “工作了吗?”
  “没有,我还在上学。”他补充,“学国际新闻。”
  陈芮倩听了一耳朵,不失时地插了句话:“一嘉,小辜和小黄可都是你学弟啊。”
  “小黄,是哪个?”郑一嘉看了一圈。
  黄温意不失时机地站起身,开朗道:“一嘉姐姐好,我叫黄温意,是倩姐的朋友。”
  他这声音一开口,宁瑰露倒认出来了。她刚回京市那天晚上是他发的语音条,声音嗲嗲的,叫人起鸡皮疙瘩。
  郑一嘉看了一眼,这人外形不多出挑,她点点头表示知道了,又看着辜行青笑:“小辜,毕业后来我公司吧,你这张脸,以后说不定能转行当明星呢。”
  “哎,这专业也对口啊,这新闻主播和抖音主播不都殊途同归吗?”
  这话惹得一半的人心领神会地轻笑起来。
  “现在新闻可不好干,央视都搞大裁员呢。不如去当主播,门槛低,来钱快,趁年轻多赚点,那谁谁,不是干一年就在京市买房了?”
  “小辜这外形条件,一两年内捧起来没问题。”
  像一盆冷水兜头而下,一个激灵,辜行青那稀里糊涂混沌一片的头脑蓦地清醒了。
  他在做什么?他竟然在这像动物园里的猴子,供人指指点点。
  玻璃杯落在桌面上轻轻一叩。
  一道声音接话:“始祖象和狼还都是哺乳动物,一个进化成了象,一个变成狗,也不见得殊途同归了。”
  声音不激烈,闲散而慵懒,话说得让人一时没转过弯。笑声倒是都戛然而止了。
  辜行青率先反应过来,这是拐弯抹角地说人狗嘴里吐不出象牙。他嘴角一弯,“扑哧”一下笑了,心道,这才叫骂人不带脏字。
  他的笑声爽朗清冽。
  宁瑰露耳朵动了动,回头看了他一眼。
  青年脸很小,能上镜的相貌自然是精致得无可指摘的。狭长的双眼皮褶子收敛得不露锋芒,笑起来时眼下有一道弯弯的卧蚕,那种青涩和年轻的鲜活气,晃得她感觉沉甸甸的郁气都淡了不少。
  陈芮倩也打量着辜行青,又一次在心里惊叹:可真像啊。
  尤其是那双深邃狭长的眼睛和一害羞就泛红的耳朵。宛宛类卿也不过如此。
  辜行青对上宁瑰露的目光,弯起的嘴角还没收下去,熠熠闪光的眼眸眨动了一下,很快,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抿下了不合时宜的笑。微抿的唇鼓起两颊,尚未丧失胶原蛋白的脸上还带点少年气的柔和线条,是一张帅气且端方清隽的脸。
  不知道为什么,在她的打量下,他竟然会生出冒热汗的紧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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