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他憋了半天,憋出来一句:“你怎么还没吃晚饭?”
“白天在补觉,刚刚睡醒。”红灯绿了,她打了把方向盘向右拐。
对面过来的车灯一闪,照得她搭在漆黑方向盘上的指骨更见瘦削。
她瘦得太过。一件简单的浅绿衬衫上衣,只解开一粒扣子,领口仍松松的往下掉。
“你是不是几天没好好吃饭了?”他脱口而出。
“嗯?”
从他语气里捕捉到难以掩饰的关切。她意外地从后视镜里看他。
“你太瘦了。”他声音霎时又低了下去,喃喃的,像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她嘴角上扬,放下车窗玻璃向外看,“你说的那家店在那里?”
少年心事来得快,去得也快,他抬手,掌心往前示意,声音复又清越开心:“前面辅道左拐,第二个路口往右进就到了。”
很近的一家小店,七八百米,不到五分钟就到了。
店面还算宽敞,内外两间,墙面上贴满了日韩的电影电视海报,背景音乐放着一首轻吟低唱的韩语歌。这个点了竟还有不少小情侣在约会,服务生们忙得热火朝天。
见有客人,服务生快步走出来打招呼:“欢迎光临——请里面——哎,小青哥!你怎么来了?”
宁瑰露打量着小店样式,闻言目光落回辜行青身上。
青年稍微侧头,有些羞涩,吊顶的橙黄灯光落进他眼里,微光凌凌的,像一片星海。
“我和朋友来吃宵夜。”他说。
那穿着黑色制服的少年顺势看向宁瑰露,惊讶的神色一闪而过,很快笑着露出了两颗虎牙:“姐姐好!就你们两个人吗?”
“嗯,给我们找个安静点的位置吧。”宁瑰露倒不尴尬,坦然大方。
“我带你们去里面。”少年步伐轻快地引着他们往里间走。
后门已经关上,灯还没有熄。
那有一扇木质的移门,门上带菱格的小花窗反着凌凌的暖光,静谧而浪漫。
少年给他们拉开椅子:“里面人少,你们坐这吧。”
放下了一本菜单,男孩笑嘻嘻交代一句点好后叫他,活力四射地先去前面招呼其他客人了。
“你经常来这吃饭?”宁瑰露问。
辜行青低头替她撕开餐具薄膜,抽了张纸巾,仔细擦着碗碟,回答:“我在这里做过一段时间兼职,所以,和他们认识。”
宁瑰露一只手搭在桌上,另一只手将菜单推给他,示意他来点单,“现在没做了?”
“嗯,这个学期接了两个家教,周三晚上还有一节选修课。”他将干净的碗筷递给她,又将她面前的碗筷拿过去。
翻开菜单,他道:“这里的牛肉拌饭和天妇罗很好吃。”
“不是韩料店吗,还有天妇罗?”
这话辜行青不知道怎么接,笑着弯了下眼睛。
她嘴角也噙着一抹笑,指节支着下颌,微微侧头认真看他:“你很爱笑啊。”
壁扇幽幽地吹着,她柔顺的头发有些长了,被风吹得在脸颊上一阵阵轻搔。
辜行青想说,没有,我平常不怎么笑的。可是这话已经没有了说服力,因为他一看她的眼睛,就想笑。
脸也好烫,领口下像有火在烧。
他试图调整呼吸,低着头,用力按了按手指指节,再一抬头,对上她盛满了笑意的眼,仿佛已看穿他,霎时破了功,像倒了一盘红染料,“唰”地从他白皙的下颌一路染到了眼尾,瞧着快要臊哭了似的。
她终于忍不住,指节遮着唇,朗声笑了起来。
“怎、怎么了?”他不明所以。
“真神奇,”她看入他的眼睛,声音亲和,神色真挚,“我第一次看见你,就觉得熟悉,说不定上辈子我们就是老朋友。”
骗人。
第一次见面,你根本没有注意我。
理性上,辜行青觉得她在胡说八道。他们那样的人,都最会骗人了。感性上又忍不住向她靠拢。
万一是真的呢?
万一她……她和那些轻纵的人都不一样呢?
“你……”他左手手指紧扣着右手,将虎口都掐红了,想尽力用轻描淡写的语气问,“你这周,很忙吧?”
是因为忙才没有回他消息,而不是有空了才想起他这条“鱼”?对吗?
“是啊,对不起,”她这样真诚地道歉,然后解释,“我这几天出项目,封闭实训,没能看到你消息。应该提前和你说的。”
“没关系。”他立刻原谅。
瞧着她眉宇间淡淡疲惫的神色,辜行青不由更担心:“是不是这几天都没怎么休息好?”
她的手指拨弄着小巧玲珑的茶杯,轻轻叹气:“我们做工程的,007是常态,偶尔一有紧急任务就要失联,一般人都受不了我们这样的。”
“也不是都受不了。”辜行青认真说,“我能理解你。”
她弯着唇笑,“如果每个人都和你一样通情达理就好了。”
“……每个人?”
他敏锐捕捉到话里藏着一个第三人。
“我是说,你很特别,和其他人都不一样。”
可我们才见过三次。
不,对你来说是两次。
不不。这不恰恰说明,我在她心里是“特别”的吗?
他表情时愁时喜,脸上神色晦暗不明,天人交战地抿着唇,思绪浮乱。
宁瑰露盯着他,那双眼睛只装着一个人,坦然,不遮不掩,太容易让人觉得她眼里装着坦荡的欣赏与深情。
那少年拿了一壶清茶来,又将他们勾好的菜单拿走。走时,倒退着,盯着他们俩直笑。
佯作镇静。辜行青起身给她倒了一杯茶。
她食指轻叩,以作谢答,又问他:“这个学期很忙吗?”
“还好。”顿了顿,他补充,“课不是很多,我们还有周六日放假。”
“工大离你们学校不远吧?我偶尔在那边。你有时间可以过来找我玩。”
“你在那边上课吗?”他好奇问。
宁瑰露笑着摇头:“我不是老师,只是暂时在院系里挂职。”
“那,有固定时间吗?什么时候可以去找你?”
“周六下午。偶尔工作日也会去看看。”
“那其他时间你在哪里上班?”他对她的一
切都很好奇,不经思考的话脱口而出。
她在唇前竖起一根手指,“机密,小朋友不要瞎打听。”
辜行青这才反应过来,一时又窘迫:“不好意思,我话没过脑子。”
“没关系,”她学他的话,又笑吟吟说,“是你的话,没关系。”
他将“为什么”的疑问咽回肚子里,从她不遮不掩的目光里似乎得到了答案,欲盖弥彰地端起茶杯仓促抿了一口茶。
吃过这一顿饭,已经过了十一点了,服务生开始收拾起了桌椅,他们才不紧不慢地离开。
回到车边,宁瑰露好似这时候才想起来问他:“你们宿舍是不是关门了?”
他轻轻地“嗯”了一声。
她站在车边,手撑着车门,笑问:“那你晚上去哪?”
“我找个酒店住下就好,你先回去吧。”他声音温和,挺拔清俊地站在夜色里,像一株青兰。
她盯着他看了片刻,忽然促狭地弯了弯眼:“那要不要跟我回去?”
他瞪大了眼睛,脸霎时臊红了,又强撑着正色:“你,您……不要开这种玩笑。”
“怎么这么不经逗?”她赫然一笑,“大晚上的,一个人走夜路不安全,上车吧,送你去酒店。”
他稍微犹豫了一下。
想和她再多待会儿的心胜过了踟蹰,还是拉开车门上了车。
没有急色得像个色中饿鬼,宁瑰露彬彬有礼地把人送到了附近酒店,还颇为绅士地给他开了一间套房,目送他进电梯后才离开。
恢复一个人,她脸上那温文尔雅的笑容立刻散了,又挂上了那副索然无味的神色,开着车漫无目的地在大学城附近绕了几圈。
虽说她是土生土长的京市人,但没怎么来过这边。
就和住故宫旁边但她根本没怎么去过故宫一样。
距离太近了,就会失掉对美、对宏大的感受。
人人都挤破了头想进入的京市大学,在她眼里也就那么回事。
人依然还是人,不会因为智商高、成绩好、学术成就斐然就具备更崇高的人格。
智商高的人往往更会给自己不耻的行径找开脱的理由。
比如她这会儿,脑子里想的就是怎么骗小男孩。
——当然,怎么能说是骗呢?
只是拓宽一下友情而已。
人生这么漫长,连一点乐趣都找不到,那得多无聊?
进了市里,她索性决定回家一趟。
龙翔台这个点已经都静了,连路灯都熄掉了大半。
家里叔伯让老爷子搬去御澜庭住,她挺认同的。
她也不怎么想来龙翔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