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老爷子背着手又从她背后走过来,“以后你把小许带着走,我怕你不到四十就找不到回家的路了。”
宁瑰露笑开了怀:“我把许姨拐走了,谁来照顾您老人家?”
“我总有天要死的。”老爷子说。
宁瑰露脸上的笑容倏地僵住了。
老爷子还在踱步,似乎一点不觉得自己说了什么骇人听闻的话。
宁瑰露僵了僵,勉强抿出个无奈何的笑容:“您都一大把年纪了,怎么说话还跟小孩似的,这么语不惊人死不休?”
老爷子在沙发处坐下,薄削的身板苍老而挺拔:“我都这把年纪了,还有什么避讳的?”
“您不是一直老当益壮吗?”她学老爷子的口吻,“‘老子我16岁就参军了,你们这帮兔崽子,16岁了遇到点屁事就在这爷爷爷爷!滚一边去!’”
她学得惟妙惟肖,阿姨旁听了一耳朵,忍俊不禁,笑得前俯后合。
宁瑰露却笑不出,只勉强挂着云淡风轻的神色。
见她没大没小,老爷子左右看看:“老子的拐呢!”
“哎!君子动口不动手啊!”
“君子?老子是你老子的老子!”老爷子作势要抽鞋揍她。
宁瑰露立刻拱手作揖,滑跪得一气呵成:“我没大没小,我错了。”
“骨气!”老爷子恨铁不成钢,“出息!”
她比了个大拇指,“您是这个,”又伸出小拇指,混不吝道,“我是这个。家里的大梁您顶着呢,我在您面前要什么骨气?做条小虫就好。”
“我都八十九了,还给你们撑梁,把我棺材板撬一块镶天花板上得了!”
宁瑰露哽得没话说了。这老头,以前训他们,这也不能说,那也不能说,规矩一套一套,他自己倒是荤素不忌,什么话都张嘴就来。
家里做饭的付姨喊一声:“快别聊了,面要坨了,来吃面!”
“刚出锅呢,哪坨得这么快。”
宁瑰露走到餐桌边。付姨拿了个缸似的海碗给她盛了满满一大碗面,老爷子就碗巴掌大的敞口碟,不知道有没有一两。
“老爷子,你就吃这么点啊?”
她扭头问老头。
老头慢悠悠走过来:“我要是你这么大,能吃你这三碗不止。”
“怎么年纪大了胃还小了?”宁瑰露把老爷子的碗拉过来,夹了一筷子面掺里边,“您老不吃饱哪有力气骂人,多吃点。”
“泼猴。”老爷子点点她。
“呼——我是泼猴,您是唐僧,我哥啊——就是猪八戒,没您老在,我们这取经小队九九八十一难,一难都过不成就得各回各家。”
她吹吹面,边呼边说,觑着老头神情,见他没什么反应才接着道:“爷爷,我哥在南岛都快八年了,您是不是也该放他回家了?”
“我又没拦着他,跟我说有什么用?”
宁瑰露抓耳挠腮,试图晓之以情:“您就不想您的大孙子?八年啊,他要是留在京市结个婚,现在您曾孙都能扯着你胡子喊‘爷爷爷爷’了!”
“老子没胡子!”
“行行行,就是个例子,怎么还较这真呢!”
“与其操心你哥,不如管管你自个儿。你都小三十了,你自己什么时候能收收性子,把家成了?”
“哪有你们这样的。上学的时候不让我谈,突然就让我给您找个孙女婿回来,我总不能上大街上给您抢一个吧?”
“上学时候……”老爷子瓮声冷笑,“你还敢提这茬。他娘的,老子没打断你狗腿那都是……”
一看老爷子又要翻旧账了,宁瑰露立刻投降:“得得得,那都多少年前的老黄历了!师父!别念了!”
“老子不是老古板,这新时代了,不兴包办婚姻那套了,但张家的没门,老子就是死了,你也甭想!”
宁瑰露这狗屎脾气,逆反心一下就有点冒头了,“都说没有了,俘虏还讲究个宽大处理呢!您这旧账怎么还翻得没完没了了?”
“嘿,你还跟老子喊上了!”
大门“咔啦”一声,被拉开了。来人意外道:“大早上的这么热闹?”
宁瑰露看过去,勉强收了气性:“海岭叔。”
“昨儿回来的?”
她瓮声瓮气:“昨晚上。”
孟海岭说:“我一瞧你车在外边呢,就知道你来了。”
“小孟,怎么来这么早?”老爷子也同他打声招呼。
孟海岭手上还拎着东西,换了鞋,提上桌道:“这不是到吃杨梅的季节了吗,我丈母娘家的杨梅收了,送了几箱上京来。”
对孟海岭,老爷子是很喜欢的,要不是孟海岭婚结得早,他又没有女儿,他非得把孟海岭拐回家了不可。
这会儿老爷子已经云销雨霁,一派和颜悦色:“小孟,你们家留着吃就好了,不用什么都往我这送。”
“家里多着呢,哪吃得完。我家星星倒是爱吃,吃多了上火,我老婆还发愁呢。”
老爷子沉声叮咛:“这孩子吃东西得有个度,不能由着性子来,懂得节制,是为他好,也是家教。”
“您讲得对,您老放心,回去我就好好跟他说,让他明白这个道理,学会自我控制,不辜负您的教诲。”
一个爱端架子,一个会捧场子。怪不得外人都说孟海岭算是他们宁家半个儿子。
这官腔打得……
宁瑰露听了都头疼。她上手开了盒子:“唷,这大杨梅,仙居东魁的吧?”
“小露还是识货。”
见她没洗,拿起来就要吃,老爷子一下又笑骂:“属你最馋!洗了再吃!”
“没事,这杨梅没打药。”孟海岭笑着,又问宁瑰露:“小露,中午你有事吗?”
“怎么了?”
“出去吃个饭。”知道她那脾气,要是不讲清楚,她是要发火的,孟海岭直白道,“你大伯上周就想找你了,但你不是去特训了吗。正好今天撞上,你大伯带你见见朋友。”
宁瑰露差点被杨梅汁水呛着:“相亲啊?”
“也可以这么说。”
“我不……”
老爷子先声夺人:“你去。”
“您刚还说不主张包办婚姻呢!”
“你大伯介绍的,比你认识的那些不三不四的人靠谱!”
“我什么时候认识些不三不四的人了?”宁瑰露为这红口白牙的冤枉郁闷至极。
“这是命令!今年你还不当回事,明年我就让宁华胜给你派个人压民政局去。成天的不着调,吊儿郎当,哪家闺女三十了还跟你一样?”
老爷子一动怒,血压就往上飙,戴着的检测仪“滴滴滴”地直响。老头一上火,直接扯下来甩了。
宁瑰露把那句刚想要喊的“当年打豪强怎么把您给漏了”咽回肚子里去,哽了个脸色姹紫嫣红。
“哎哟我天,”宁瑰露头都大了,“我今天就不该回来。我洗杨梅去!”
她逃去了厨房。
孟海岭捡起表,安抚老爷子,笑着道:“您别着急,露露还是听您的话,肯定要去的。”
“听我话?”老爷子冷哼,“俩混账,没一个省心的!”
“您是求全责备。露露和小艇,一个不到三十的总工程师,一个年纪轻轻的警督,拿出去,哪个不说咱们宁家不孬?”
孟海岭看看厨房,见宁瑰露还没出来,他俯下身,低声在老爷子耳边道:“最近的消息,小艇他抵京……我们这边要不要……”
“随他去!”老爷子沉声,“我倒要看看他到底想干什么!”
宁瑰露听到了这么一声,怒了,从厨房里传出一声愤怒的:“我又干什么了!”
孟海岭扬声来哄:“没说你呢,赶紧洗了杨梅过来吃吧!”
第23章
中午十二点整,受老爷子下的“军令”所迫,宁瑰露一脸不爽地开车跟孟海岭到了一家国字开头的大饭店。
没有小桥流水曲折回廊的婉约造景,亮堂堂、整洁而气势开阔的大厅,入目就是一副苍莽幽邃的《山水清音》墙雕。
大理石地板色调庄重,高灯穹顶明净澄碧,红木的扶手格纹是三交六椀和步步锦,寓意天地之交,步步高升。
身着黑色正装的服务生认得孟海岭,叫了一声“孟先生”,领着他们上楼进包间。
二楼有片偌大的休息区,没有什么人,此刻却传出清澈悠扬的钢琴声。
宁瑰露一听就知道不是电子乐,侧头问服务生:“有琴师在?”
服务生的目光投向楼梯另一侧,语气不太确定:“应该是位客人。”
宁瑰露微滞的脚步复又抬起,慢而沉稳地踱至琴声传来的楼梯拐角。
黝黑光亮的三角钢琴撑开键盖,坐在钢琴后的男人白色衬衫袖口挽至上臂,修长洁净的手指在琴键上游走。
节奏有些快,但胜在流畅,情绪饱满。
弹的是一首降b大调的华尔兹舞曲。
晶莹剔透的音色,像玻璃球弹跳,轻盈悦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