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油漆工说是太阳晒久了把油漆晒变色了。宁瑰露自认为自己长得应该不像弱智,也不跟他们掰扯,严肃勒令返工。
  这水平还想加工钱,先不说别的,起码把墙都给她刷白了再说!
  室内油漆味太刺鼻,辜行青提了一口气,喊道:“露姐!”
  “宁老师,找你的?”
  负责人问。
  宁瑰露回头看去,见辜行青已经到了门口,她摆了把手,又向上指指,示意他先出去。
  压着火气把事情交代了一遍,宁瑰露带着一身燥热走出工地,这时才发现辜行青还没走,正靠在墙边等着她。
  青年腰瘦腿长,仰着下颌看走廊一线透出的枝木绿光,等了有一会儿了,发着呆,连剪影都漂亮得像漫画。
  她心情稍稍转好,摘了口罩出声问:“怎么不上去?”
  他迅速扭头看过来,一笑露出了小虎牙:“我在等你。你忙完了吗?”
  “差不多了,我得去洗个手。”
  “好。”
  他迈开腿亦步亦趋地跟着她往洗手间走。
  水池边,她挤了一泵洗手液,揉搓着摸过墙灰的手指,意思了一下,正要冲水,辜行青伸手在她腕骨上一点:“这里还有油漆。”
  她啧一声,用力搓了搓。
  油漆防水,很难洗净。
  见她将手腕揉得通红,辜行青伸过手轻声道:“我帮你弄。”
  青年不敢看她,低着头,手指牵着她腕骨,认真盯着她手腕,轻轻地用指甲给她挫着那小块油漆。
  “你手怎么这么烫?”她声音低低的,好似明知故问。
  青年抿着唇,红温一点点从脖颈烧到了耳廓,却不敢答。
  油漆挫净了。他拧开水龙头,将她的手腕带到水流下冲了冲。
  水淌过她的手腕,也淋湿了他的手指。他换了个姿势,四指握着她掌心,用拇指轻轻摩挲她搓红的腕骨。
  水流渐凉,痒痒麻麻的,他舍不得松手。
  好一会儿,宁瑰露都忍不住笑了:“还没握够啊?”
  “没……不,不是!”
  他脸一下全红了,臊得眼睛夜明珠般水盈盈的。关下水龙头,松开手道:“洗干净了。”
  她不怎么放心上。扯了两张纸擦手:“好了,走吧,吃饭去。”
  “这么早吗?现在还不到五点。”
  “你不饿?”
  “还好。”
  “我饿了。”
  “那吃饭去吧!”他愉快地答应了。
  又坐在了上次一模一样的餐厅,一模一样的位置上。
  辜行青道:“你也觉得他家还不错吗?”
  宁瑰露擦着筷子,问辜行青:“你知道我为什么觉得这家餐厅还不错吗?”
  “因为他家用料很新鲜,食材都是老板早上亲自去市场买的。”辜行青猜测着。
  宁瑰露笑着摇了摇头。
  “那是因为这里性价比比较高?”说完,辜行青自己先摇头了。她不是那种会斤斤计较一顿饭性价比的人。
  果然,她也摇了摇头。
  他环顾四周,再反问:“是因为这里氛围比较好吗?”
  “也不对。”
  “那我猜不到了。”他讪讪。
  宁瑰露放下筷子,搭在小巧的瓷质筷枕上,轻笑道:“因为有秀色可餐。”
  辜行青先没反应过来,缓冲过后,脸一点一点爬满了红霞。
  “你……我……”
  他落在膝盖上的手紧紧扣住,感觉被撩拨得要飘起来了。
  被爱操纵的感觉太过奇妙,如飘飘乎登仙造极,乘舟逐月而去,天地苍茫缥缈,唯此一刹那永恒。
  他抬眼看她,对上她不躲不闪的目光,他忽然笃定地想:她一定也喜欢我。
  那时他那么天真,那么稚勇,竟不知道,喜欢是可以装出来的。
  五点出头,她接了个电话。
  辜行青默默将拉面碗里的豚肉夹给她,她用筷尾敲敲他手背,示意他自己吃。
  他摇摇头,想装作没在意,但又控制不住竖起耳朵听她打电话。
  “嗯,今天恐怕不行了。
  “对。
  “那改天吧。我定的话,这周五?
  “好,那周五晚上见。
  “嗯,这两天好多了。”她笑着道,“哪里,还是要多谢你送的药。”
  “好。我吃饭呢,那回头聊。”
  见她挂了电话,辜行青才抿下那根咬了半天的拉面,好似随口问:“朋友叫你去吃饭吗?”
  “一个相亲对象。”她很是坦诚。
  刚夹起的一筷子拉面滞在了半空中,他愣了半天,呆呆地看着她。
  宁瑰露放下手机,好笑道:“很惊讶?等你到我这个年龄还没结婚,也会有排着队的相亲对象等着你去见。”
  “你……”他眉头紧皱,“你也不算大。”
  “我都二十九了,小朋友。”
  “二十九也不大。”他执拗说。
  “我上大学的时候,你还在读小学呢,小朋友。”
  “你不要叫我小朋友了。”
  他不喜欢这个称呼,好像时刻在提醒他,他们相差那么大,是没有结果的。
  宁瑰露倒也从容:“那叫你什么?小辜?小青?还是……行青?”
  他抿着唇,耳朵红红的,讷讷撂下一句:“都可以,随你。”
  “哈哈哈哈哈——”
  逗小孩太好玩了,宁瑰露笑得捧腹。
  他知道她在拿他取乐,但心里奇异地没有任何反感,反倒像被团进了一只猫,暖乎乎,软乎乎的,叫人也忍不住跟着她笑起来。
  他甚至没意识到,关于相亲对象的话题就被这么三言两语带了过去。更没意识到,他在潜意识里已经给她找好了开脱的理由。
  那是家里人安排的相亲,她也不过是迫于压力,当然……是可理解的。
  如果她对那些相亲对象有意思,怎么还会约他单独出来吃饭呢?可见那些人都无足轻重。
  可他心里还是生出一种更迫切的紧张感了。
  他们两个之间的联系,完全由她掌控,每次见面,时间由她安排,地点也由她安排,这样被动让辜行青很没有安全感。
  因此,在宁瑰露开车送他回学校时,他干出了一件自己都觉得轻浮的事。
  他牵住了她的手。不是以洗手,或者别的什么为理由。就是那样无由头的,而又直接地牵住了她。
  他生怕她会甩开他。
  但在略微惊讶地看了他一眼后,她纵容地将手交由他握着。
  她的手掌并不柔软,指腹能摸到粗糙的茧,相比起来,他的手反而更软。
  大抵是因为喜欢吧。他反而觉得她的手很特别,是那种独特的,再找不到第二份相似的特别。
  那么瘦削的手指,竟然会有那么硬的老茧,就像一只常年握枪的手,多特别啊。
  路上又堵了车。宁瑰露从手箱里拿出了一个钱包,递给了辜行青。
  辜行青愣了下,难以置信地看她。
  “想什么呢?你姐姐让我转交给你的。”
  他迟疑了下,还是接过钱包,拉开拉链看了眼。里面是塞得鼓鼓囊囊的一大包鲜红钞票。
  “你姥姥打来的钱,你姐姐也补了一些。”宁瑰露说。
  辜行青脸又红了,只是这次不是因为害羞,而是因为臊慌。那种身上披着的体面的遮羞布被人揭开的臊慌。
  “我不要,你给她拿回去吧。”
  他拉回拉链,将包放到了手箱上。
  “你在外做兼职,就是为了不要家里给的生活费?”
  辜行青没吭声。
  宁瑰露无奈道:“学有余力,想多和社会接触,这是好的,但如果为了挣钱影响了休息和正常生活,那就得不偿失了。”
  辜行青只有苦笑一声:“露姐,你可能不知道我家的情况……总之,我不能要我姥姥的钱,那是她的养老钱。”
  “我听你姐姐说了。你姥姥是高级教师退休,每月退休金没你想的那么低,供你这点生活费还是绰绰有余的。你觉得自给自足是给你姥姥减轻负担,但你还是个学生呢,不要家里的钱,一个人在外地上学,你觉得你姥姥能放心吗?”
  有些道理其实不是不懂,只是这个年龄段正是把那点儿尊严看得比什么都重的时候。做不来,也不愿意做啃老的事。
  “你能健健康康地,快快乐乐地生活,偶尔给家里打个电话,发发视频,对你姥姥来说,这就是最大的孝顺了。”
  宁瑰露自己最讨厌这些冠冕堂皇、无济于事、站着说话不腰疼的车轱辘话了,却没想到从自己嘴里说出来,也能扯得这么顺畅自然。
  这些话,家里人说,是听不进去的,朋友说,听了也只是一笑置之。唯独喜欢的人说了就不一样了,像帝王施令,叫人忍不住想服从,并且心甘情愿地服从。
  他低低地“嗯”了一声:“我知道了。”
  “真乖,以后家里打的生活费就好好收下,用不完就存着,有什么想买的也别省省减减的,人这辈子能喜欢的东西都是有限的,过几十年再回头看,你现在喜欢的很多东西都索然无味了,所以,别把自己过得那么苦大仇深的,喜欢什么就去喜欢,想追逐什么就去追逐,你那么年轻,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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