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在她半哄半强迫下,庄谌霁“被迫”跟她分完了小半碗关东煮。
  他按了按胃,面色不算太好。
  宁瑰露估摸着他好几天没正常吃东西了,至少她在这房子里没瞧见有食物和任何外卖的痕迹。突然吃了几口东西,胃不适应,正常。
  他就吃那么点,又进洗手间漱口去了。
  那关东煮汤里估计都是科技,刚吃完就口舌发燥。宁瑰露喝了三大杯水,又刷了刷手机。
  她一天都没在家,这会儿快十点了,大伯母发来消息问:“宁宁,晚上还回来吗?”
  她抬头看了眼庄谌霁,他换了衣服,收拾整洁,这会儿坐在沙发处,支着额角,拿了本书正翻开。
  她回复大伯母:“晚点回来,你们先休息吧。”
  她盖上手机,从餐桌上抽了张抽纸捏成团,瞄准,朝他扔了过去。
  纸团在腿上滚了滚,掉落在地。
  庄谌霁倚着沙发靠背,还是那样笔挺的姿态,没反应。
  宁瑰露又捏两个纸团,一前一后朝他扔过去,一个砸中他胳膊,一个砸中他脑袋。
  他翻页的手顿了顿,侧头扫了她一眼。
  “我回去了。”她胳膊支在餐桌上,正起身说。
  庄谌霁转回头,手搭在书页上,目光顿顿的,没有动,也没有应。
  听到她拉椅子的响动时他才开口:“你晚上不应该留在我这的。”
  是那种理性的、极为平静的腔调,就像一个哥哥对妹妹说,你长大了,不应该睡在我房间了。
  她一向讨厌这种规训的语气,仿佛教她应该要做什么事,叛逆心顿时起来了,一屁-股坐了回去。
  他翻过一页书,语气平和:“趁现在还不太晚,你走吧。”
  “是挺晚了。”她往窗外看一眼,驴唇不对马嘴道,“正好我明天去工大实验室看看,今天在你这借住一晚。”
  对她无聊的唱反调行为,他不予反应。
  宁瑰露看了眼手机电量,道:“没电了,你充电器借我充充。”
  “卧室。”他说。
  宁瑰露进了卧室充电,庄谌霁在外坐了半响,书翻过了好几页,字却像风从眼前吹过去,半点想不起刚刚看过什么内容。
  他静静听着卧室里的响动,听到她拔了充电器拿到书桌插上,拉开椅子坐下,过了十来分钟,起身走了几步,接着就没动静了。
  坐了一会儿,他将枯燥的哲学书反盖在沙发上,起身去了卧室。
  卧室灯亮着,她没有换衣服,趴在被面上,就这么躺下了。
  卧室一股扑面来的冷风。他看了眼空调,18度。
  真是不长记性。
  他站在门口盯着她黑漆漆的后脑勺,嘴角无声弯了下,心头却说不出是苦涩更多,还是喜悦更多。
  他将空调调回26度,又弯腰拽了拽被子,低声道:“把衣服换了,睡被子下面去。”
  宁瑰露没睡着。她翻了个身,仰过面来盯着庄谌霁看。
  微睁的眼睛在光照下瞳仁和眼白都分明,干干净净的,像面镜子。他从两面镜子里看到了自己。
  身上武装的城墙和盔甲尚未竣工,就有宣布缴械投降的趋势。
  她这样全然信任的、坦诚地张开四肢躺在他面前,像只大安哥拉兔子,头发也毛毛躁躁地铺散,叫人想抱在怀里,狠狠揉两下。
  垒砌的城墙被抽剥松动了一块,豆腐渣工程已有摇摇欲坠之势。他溺毙在她清澈明亮的眼睛里,缓缓折腰,低头。
  宁瑰露心里琢磨着事,没动弹,在他弯腰来抱她时,她侧了下身,从兜里摸了摸,食指和中指夹出张名片,展到了庄谌霁眼前,极其破坏气氛地问他:“认识这个人吗?”
  庄谌霁:……
  他脸色不太好,接过名片起身看了眼:“新飞智合的ceo曹志立?”
  “认识?生意上打过交道吗?”
  她坐起身,趴到了他后背上,下巴习以为常地磕在他肩上。
  他不太适应地侧了侧头,一转头,几乎和她撞上鼻尖:“……有竞品,也合作过,但直接打的交道少。新飞智合是前年在国内市场起来的一家生物材料公司,主要研发方向是呋喃类生物基新材料和下游衍生物的开发。他怎么和你联系上的?”
  “科技大会认识的。你对他们公司在海外的业务有了解吗?”
  她从他手里拿过名片,正反又看了一遍。很简洁的一张名片,只有公司、职务、一个手机号和邮箱。
  “海外业务?你对他们公司感兴趣?我没有关注过他们公司在海外的发展,明天我问问公司市场部有没有调研报告。”
  她点点头,又解释来龙去脉:“曹志立今天找我聊了聊,提到了射击方舱、无人机和无人运
  输车这方面,想邀我做他们公司的海外技术顾问,他说他司工程师一年能在二环内买房……这是个很夸张的数级,要达到这个水平,他们公司的业务范围、渠道,还有利润应该极其庞大。”
  庄谌霁拧了拧眉:“你最近手头紧?”
  “不紧,我一向一人吃饱全家不饿。”她懒懒说。
  “怎么突然想做技术顾问?”他问。
  “无聊,好奇。”
  很宁瑰露式的回答。
  庄谌霁皱着的眉头没有松开:“有谈合作方式吗?”
  “劳务派遣,我估摸着就是走个形式,主要还是远程合作,我现在职位是涉密的,他说他能搞到批复许可,这就很有意思了,我都不知道这个流程要怎么走才能合规,他竟然比我还清楚?”
  “猫有猫道,狗有狗道,做生意有点灰色关系网不多奇怪,既然心有存疑,那拒绝就好。”
  yesorno的选择当然容易做。
  宁瑰露往后一仰,双手一搭,支着后脑勺,盯着头顶的灯慢慢思索了一阵。
  她现在停职接受调查,还有人找上门来,到底是真当她休假呢,还是知道她停职了,急不可耐来“雪中送炭”?又或者把因果再倒一下,她这次被停职,监察组介入,和这类型的灰色合作是不是有关联?
  她不喜欢被动接受命运摆布的感觉。停职后之所以一直安安分分,一是她掌握的信息太少了,二来她对自己有绝对的信任,暂且先静观其变。
  她不信世上有那么多巧合。就像生产线上每一处意外都必然有一个导向原因,所谓“巧合”,背后八成有一只处心积虑的推手。
  “你在想什么?”庄谌霁问。
  宁瑰露眼睛一眨,视线落回他身上,露出了漫不经心的笑容:“在想我没换衣服就这么躺你床上,你这种洁癖还能忍我多久。”
  她将他说得像什么青面獠牙的夜叉。
  他顿了顿,反问她:“我在你面前还有底线可言吗?”
  这是放弃抵抗的信号?
  她手支着头,眨眨眼:“没有吗?我怎么感觉一直在你的‘底线’面前碰壁?”
  哪一条底线?
  他那可卑的,在她面前分文不值的自尊?
  分明已做出一刀两断的姿态,可她一出现,他的一切打算都摧枯拉朽地崩塌了,他那样无耻地、连自己都唾弃地哀求她留下,一切矜持、自负都化为乌有。
  他在她面前究竟还有哪一条底线可言?
  “你有心吗?你如果真的碰了壁,现在就不可能躺在我床上。”
  他脸上有愠怒的神色,更衬得那双眼睛乌黑发亮。他肤色白,薄红的唇又被气得更红了一点。除去平静以外的其他任何情绪都像在他这幅油画上擦上一层光油,令一切人物、景色,都变得更为鲜活,充满生机。
  他身上的这种鲜活生动是仅她可见的,即便是佯怒的神色,也是仅她可见的。
  她伸手裹住了他柔软的发梢,指节顺着他的耳根揉上眼尾,像要抹去他眼睑的红,又像是要把那抹怒红揉得更深更重,附加上她的指印。
  被人谴责、指控,她没有丝毫心虚惭愧,反倒是笑道:“人不都是这样的吗?嘴上说一套,心里是另一套,假大度常见,真君子罕见,我从没说过我是君子,你呢?”
  她这话像含沙射影的嘲讽。
  他脸色冷了冷,握着她手腕要把她拉开,她胳膊一扼,将他拉下,在他薄怒的神色中吻了吻他的唇,没有任何难度地侵入了他的唇齿。
  有很重的薄荷味,从鼻腔钻进去,直冲天灵盖。她亲了亲又分开,有点儿想笑,他吻了上来,那清凉薄荷的气息,该叫人神智一清,但此刻裹挟的温度却像催化剂。
  冰凉的唇沾上了热度,被她抿得殷红,支撑的双臂放弃抵抗,穿过她的后腰紧紧搂住,像要将她按进怀里,又像要挤入她的身体里。
  她的手指探入他衬衫下,拂过坚硬的后脊背,忽觉有些奇怪,手下触感崎岖,像有一道道纵横的伤疤。
  “你后背……”
  几乎是在她开口的同时,他握出她的手,撑起身说,“出汗了,我去洗个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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