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书桌上摆着空的玻璃烟灰缸和一支黑色水性笔,靠椅的椅背挂着一件绿色的外套。这些都是客人留下的痕迹。
  属于宁江艇的,只有墙面贴着的身高贴上水性笔的痕迹,划到最高185cm后就戛然而止了。
  她拉开深色的胡桃木衣柜,大衣都已经用透明袋装起来了,衬衫用衣盒一件一件叠着收起。
  不知道他穿宁江艇十几岁时的衬衫会不会小了,她找了一件白色t恤和咖色休闲长裤搭在胳膊肘上,合上衣柜门,推门走了出去。
  庄谌霁已经进浴室了,里面有哗哗的水声。
  她敲了两下门,说:“二哥,衣服放外面了。”
  她将窗帘拉开。天色依然明亮,现在还不到下午两点。她弯腰拉开抽屉,习惯性地要摸烟,先摸到了戒盒。
  顿了顿。她将盒子拿出来,拨开盒盖,看了会儿。
  楼下嗵嗵响,她回过神,将盒子塞回了抽屉里。
  她从楼上走下去,瞧见老爷子侧着身,对着光在穿什么。
  “爷爷,弄什么呢?”
  老爷子没答她,眯着眼睛瞧着鱼钩。
  她站旁边,蹲下身看:“又想去钓鱼了?这么热的天呢,不怕中暑啊?”
  “让开点,别挡着光。”老爷子不耐烦说。
  人老了,手还是不像年轻时候那样灵活了,缠两圈又脱了钩。他倒难得耐心,又解开鱼线,重新绑。
  宁瑰露看一遍看明白了,伸手说:“给我吧,我给您弄。”
  老爷子不怎么信任地看她一眼。
  宁瑰露顿时被气笑:“不就绑个钩子吗,您还信不着我啊?”
  老爷子慢吞吞把钩子和线交到了她手上。宁瑰露在沙发上坐下,按着一侧鱼线,一圈一圈把线绑在了钩子尾巴上,没好气:“就是这样,对不?”
  “嗯。”老爷子肯定一声。
  宁瑰露将绳子拉紧,拿起旁边剪刀把短线剪掉:“是不是还要把钩子和竿接起来啊。竿呢?”
  “会弄吗?”老爷子对她不怎么信任。
  宁瑰露都没脾气了,拿过竿,将子线和钩子绑起来:“瞧着,我给您打这个结,结实。”
  老爷子在一边看着。宁瑰露耐心道:“从洞这边穿过去,绕几圈后再从这穿过来,再回绑几圈。肯定比您绑的那个要结实。”
  庄谌霁从楼上下来时就看见宁瑰露和老爷子凑一块弄钓鱼竿。老爷子听得还很认真。
  他停住脚步,站了一会儿,福至心灵地拿起手机,打开相机,拉近镜头拍了一张照片。
  画面放大,连老人脸上的斑痕和她脸上绒毛都清晰。
  像一束阳光倏然透进了那积久不见天日的暗室,那沉压得叫他喘不过气的情绪突然就被一阵很轻的、几乎惊不动蝴蝶的风吹散去,他竟心口一松。
  听到“喀嚓”的快门声,她转头往楼梯上看去,愣了一秒钟。
  有那么一瞬间,她以为站在那儿的人是宁江艇。
  老爷子也说:“江艇?”
  她反应过来,对老爷子说:“是小庄呢。”接着又朝庄谌霁招了一下手,“我们要出去钓鱼了,你一块来吗?”
  他放下手机,颔首说:“好。”
  北水湖钓鱼亭。
  正值曝晒的当午,亭子里没有人,湖面平静不起波纹。他们三个人拎着钓鱼竿和箱子进了亭子里。
  老爷子今天精神倒是好,一路都不用搀扶,腿脚虽慢,但也稳健地走了过来。
  宁瑰露和庄谌霁慢两步,她低声和他说:“老爷子今天心情还真挺好。”
  “因为你回来了啊。”他说。
  宁瑰露撇嘴:“我前几天在家他也没给我什么好脸色。”
  老爷子天生性格这样,没几个人见过他脸上露出笑容,但所有人都看得出,宁瑰露回家,老爷子不说,心里还是很高兴的。
  老爷子挑了个晒不着太阳的阴位坐下,将一包鱼饵递给宁瑰露。她撕开包装袋,抓了一把饵随手抛进湖里。
  四散的饵料散成了一片。老爷子抬手就敲了她一下,气得沉声吼:“叫你来喂鱼的?往前边抛!”
  她嘶一声,摸摸手背:“有话不好好说,又打人,有您这样的吗?”
  “去去。”老爷子把她扫到一边,指挥道,“小庄,你来。”
  今日暖意盎然,晒得叫人骨头都发懒。
  估计鱼也在午睡,二十分钟了没一条上钩。宁瑰露带了几块桃酥和山楂条,双腿夹着鱼竿,嘎吱嘎吱在旁边吃。
  老爷子更气不打一处来:“吃个没完,鱼都不来了!”
  她嚼嚼嚼,说:“我不吃,鱼也不来啊。”
  说完,她又问坐老爷子另一边的庄谌霁:“你吃吗?”
  见老爷子脸色铁青,他识趣摇摇头。
  老爷子:“吃吃吃!鱼都上不来一条!你坐这有什么用!”
  她把山楂条喂老爷子嘴边:“骂累了吗?吃口?”
  “不吃!滚蛋!”
  鱼竿一重,她“嗬”一声扭回头,把山楂条塞回自己嘴里,起身提竿。
  估计鱼还不小,线绷直了不太收得动。
  “拉啊!拉啊!”老爷子喊。
  宁瑰露含糊答:“拉了!鱼也拽着呢!”
  “给我!给我!”老爷子看不过去了,从她手上夺过鱼竿,甫一拽,人差点被拖下水,吓得宁瑰露一把拉住了他胳膊。
  老爷子厉喝一声,扎稳了马步,动作利落地转绳收线,哪还有半点走路都踉跄的样子。
  不一会儿,鱼浮出水面,一露头,挣扎得更厉害,尾巴噼里啪啦地打着水。
  庄谌霁也起身观望,见状立即伸手帮老爷子抬了一把。
  老爷子喊:“拿抄网!拿抄网!”
  庄谌霁一抄网兜住了活蹦乱跳的鱼,老爷子累得长吁了一口气,低头看了眼鱼,脸上顿时难得挂上笑了:“至少有十五斤,大青鱼!”
  宁瑰露边收竿边嘚瑟:“您刚不还说我上不来鱼吗?”
  “是你钓上来的吗,你就嘚瑟?”
  “哇!”宁瑰露震惊了,扭头问庄谌霁,“评评理,谁钓上来?”
  “你放的饵,宁爷爷提的鱼。”他很公正,“爷爷钓上来的。”
  老爷子顿时笑得牙不见眼。
  宁瑰露:“……”
  见风使舵!群众里面有坏人!
  老爷子今天精神格外的好,守着条大青鱼,一直钓到日落西山,家里阿姨出来找人,三人这才溜达着回去。
  上班的陆陆续续都回来了,车开在大路上,瞧见宁老爷子竟出门了,减缓了车速,探头问:“老首长!钓鱼啦?”
  老爷子笑呵呵的,头回这么喜形于色,指着桶说:“十五斤的大青鱼!”
  “这么厉害!我瞅瞅!”
  车停了,中年人下车来看,又是好一通惊赞,夸得老爷子嘴角都要咧到耳根了。
  那中年人又寒暄几句,说:“好久没看见小露了!”
  “她这丫头平时都住单位,最近休假才回来。”老爷子说。
  “难怪呢!”中年人又把目光看向老爷子身边的年轻
  人,标标致致的大帅小伙,瞧着眼熟,但有些年头没见过了,一时没认出来,探究问老爷子,“这您孙女婿啊?”
  “早着呢!”
  那人不知怎么理解的,喜眉笑眼道:“嚯!那也是吉庆有鱼,双喜临门!老首长,哪天能来您家吃杯喜酒啊?”
  “不着急,可且谈。”老爷子老神在在,竟就认下了。
  庄谌霁抿唇看向宁瑰露。
  她没反驳,一只手拎着钓鱼箱,一只手掺着老爷子,神色有些枯燥无聊,余光瞥见他看来的视线,不明所以朝他挑了下眉,就见他拉开衣领指尖向领口下吻痕一点,璨然一笑,眼角眉梢都扬起来了。那种得意的、骄傲的、神采飞扬的劲儿,让她呼吸微顿,心头如有羽毛搔过,忽地一阵酥麻。
  洁白苍穹高远辽阔,绿树成林,宝绿色湖泊如琥珀,这是一个色彩浓郁的夏季。
  池鹭掠过湖面,涟漪阵阵。
  她心匪石。
  扭过头,弯唇无声笑了。
  第43章
  托他们一下午的功劳,晚餐做上了全鱼宴。
  老爷子年纪上来了,腿脚不便,钓鱼的次数都少了。这回钓了条大的,高兴得待人都和颜悦色不少,把鱼拎回家,交代厨房随便做。
  “随便”两个字最难捉摸。
  对着一桶鱼,厨房发了愁,几个阿姨凑一块先七嘴八舌讨论一番,最后定下:小鱼裹着面粉油炸了,做香酥小银鱼。大鱼切块,备着几斤干煎红烧,一斤做豆腐鱼汤,还能做个酸辣剁椒鱼头。
  吃鱼得吃新鲜的,放冰箱里冷冻久了就失了鲜味了。老爷子在“吃”上很有些讲究,让家里阿姨送几碗鱼块给左右邻居,又让宁瑰露打她堂哥于少钦电话,交代晚上来家里吃鱼宴。
  一条大鱼这么七七八八一分,倒也分得差不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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