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宁瑰露嫌杀鱼那味儿腥,一听要帮忙就跑了,躲在院子里不肯进家里去。
  家里剁鱼的声音哐哐响,水一冲,血腥味都冲出窗了。
  她坐那秋千上玩手机麻将,塞了两纸团堵鼻子,抬头往厨房的方向看了眼。
  那鱼太大,挣扎起来两个阿姨都摁不住。庄谌霁被叫去杀鱼。从当时表情看,他约莫是很想连鱼带桶一块扔回湖里的。
  隔着透明玻璃窗,宁瑰露瞧见他戴着长手套,短袖袖子扎上胳膊,一刀拍在鱼头上。鱼的肌肉反射还在,尾巴无力拍打着,垂死挣扎。
  他眉头拧着。那么不动声色的人,头回露出了那么难以形容的表情。
  宁瑰露乐得不行,赶紧拿手机先拍下来。
  过了会儿鱼终于见太爷了。
  他洗了手,将厨房窗户推开透透气,瞧见她坐秋千上一晃一晃,还举着手机安然自在地朝他拍,又来气又觉好笑。
  这人帮忙时逃得不见踪影,待会儿鱼熟了,一准第一个进厨房来偷吃。
  他伸出手指朝她点了点。
  隔着大半个院子,她掌心在唇上一按,又一挥,惺惺作态朝他一飞吻。
  庄谌霁佯作嗔怒,抿唇抬眉,没说话,神情很正经,一派不容亵渎的凛凛君子模样,低头时嘴角却忍不住地扬起来,胸口像浸在杨梅罐头里,甜腻到近乎发酸。
  手机玩得没意思了,她背着手又颠儿颠儿地走回家里,在老爷子面前耍浑。
  下午老爷子自己绑了回钩,脱了线,这会儿正拿着鱼钩和鱼线捉摸着缘由。
  宁瑰露看一眼,说:“就是钩子的问题,这钩子不行,您甭捉摸了。”
  老爷子觑她一眼,不搭理。
  宁瑰露道:“要不我再教您打一遍结?”
  老爷子自尊心比钛合金还强,不耐烦回她:“滚一边去!”
  “别弄了,跟我一块打打牌呗。斗地主,怎么样?”
  老爷子没吭声。宁瑰露默认是同意了,趴沙发上朝厨房喊道:“许姨,家里的扑克在哪啊?”
  厨房里传出来一声:“电视柜下面,左边第三个!”
  她走去把柜门打开,摸出一副新扑克,撕了包装袋,又走回茶几边将桌上的果盘都扫到一侧,蹲下和老爷子商量道:“您把您那东西都收了呗,全扔沙发上,待会谁一屁-股坐下去,把屁-股钩穿了,得要您赔医药费的。”
  老爷子“不拘小节”得很,连小盒子装的鱼钩、浮漂,都随手放沙发上,若是不小心撒了,非得把人腚扎穿。
  家里若不是有几个阿姨操持着,真不知道要被他老人家造成什么样。
  老爷子两个儿子都是随母亲的文气,讲话做事都斯文,温吞有礼。到了孙辈,倒是一个孙女跟了他五六成的性格。
  不讲究、死犟、胆大包天,这些显而易见的“缺点”,也“显而易见”是继承了他老人家的基因。
  她将一副牌拿出来洗了洗,又朝厨房喊道:“谌霁哥!许姨!你们谁有空啊,三缺一!”
  许姨道:“做饭呢!真闹人你这孩子!”
  她便又喊:“谌霁哥,别弄鱼了,出来斗地主啊!”
  瞧,她不仅不帮忙,还是一粒“老鼠屎”,专门在人忙的时候来添乱。
  鱼宰得差不多了。庄谌霁将厨房手套摘了,用消毒洗手液仔仔细细洗了两三遍手才走出厨房。
  宁瑰露屁-股往老爷子那边挪了挪,指着另一边说:“谌霁哥,你坐那边去。”
  庄谌霁在另一边沙发处坐下。
  老爷子收拾了那摊子东西,抿了口茶,看着宁瑰露唰唰地给三方发牌。
  她说:“这盘我坐庄,下盘谁赢谁坐庄。”
  老爷子抓起牌理了理。庄谌霁看看牌,又看看她,问:“输赢怎么算?”
  “算钱——”
  老爷子抬手就往她后脑勺拍,宁瑰露灵活往旁边一仰,躲开后不忿道:“我还没说完呢!您又动手!我是说算钱肯定不行,咱们抽二条。”
  抽二条就是并上两指,赢的就往输的人胳膊上抽一下。惩罚不重,但要是连着输,那挨起来还是有点儿疼的。
  老爷子没说话,那就是没意见。庄谌霁就更没意见了。
  一手牌发完,宁瑰露先出,她好整以暇理了理牌,抽出四张:“三个三带六。”
  “要不起。”庄谌霁说。
  宁瑰露又看老爷子。老爷子依然没说话。
  她嘀咕,“要不起就要不起,还不好意思说。”她接着抽两张牌,“对7。”
  正要出牌,老爷子慢吞吞道:“我说了不要?三个六带三。”
  “嘿!您套我牌呢!太鸡贼了!”宁瑰露盘腿往地上一坐,气恼道,“不要!”
  “要不起。”庄谌霁继续说。
  “对a。”老爷子接着出牌。
  宁瑰露手上捏着对2,她看了看老爷子,说:“不要。”
  庄谌霁照旧摇头:“不要。”
  老爷子:“4。”
  宁瑰露:“6。”
  庄谌霁:“7。”
  ……
  第一把不到十分钟,老爷子赢了。
  宁瑰露不情不愿地伸出手。老爷子抓着她掌心,扭着身子,抬手重重地抽了一下,她“嗷”一声,小臂立竿见影地红了。
  她吹吹气,揉了揉小臂,呲牙咧嘴道:“真是心狠手辣!我不管,谁赢谁洗牌!”
  老爷子老神在在端起他那大茶缸子又喝了一口茶,没有要洗牌的意思。庄谌霁收拢起牌说:“我洗。”
  宁瑰露凑过去跟老爷子咬耳根子:“明明您赢的,您不能欺负人家呀。”
  老爷子觑她一眼。宁瑰露在他开口说“滚蛋”前先麻溜坐回了自己位置上。
  庄谌霁低头洗牌,嘴角却忍不住地噙上了笑。
  一把牌发完,这回轮到老爷子坐庄了。
  十分钟过去,老爷子以一对王炸结束了牌局。宁瑰露吱哇喊着:“您是不是出老千了!”接着又重重地挨了一下。
  对庄谌霁,老爷子稍稍客气一些,但也没多客气到哪去,响声比抽宁瑰露时小,但他皮肤白,抽一下比她那抽两
  回的胳膊还红。
  宁瑰露看了有点儿心疼,埋怨着:“人家是客人呢,您好歹客气一点,待会把人打得不敢上门了,我看以后您三缺一找谁。”
  庄谌霁收回手臂,笑着说:“没多重,不疼呢。”
  旁的人还真没这个胆量敢和老爷子一块玩牌。就算敢,老爷子兜里揣着他那八公斤重的面子,自持身份,也必然不会上桌。
  但庄谌霁不一样,他也算是老爷子看着长大的,都不用尊称一声“老首长”。在老爷子心里他和宁瑰露、宁江艇是一样的小孙子,毕竟也管他叫声“爷爷”。
  宁瑰露摩拳擦掌要帮他“报复”回去:“你等着,我肯定帮你抽回去一回!”
  这要是大伯在这,估计又要拍她一巴掌,说她没大没小了。
  同样是被揍到大的,宁江艇见了老爷子就像老鼠见了猫,得绕着走,偏偏她天生长了熊心豹子胆,越是挨揍越要跳起来挑战“权威”。
  连输四把。老爷子赢了三把,庄谌霁赢了一回。宁瑰露摸着通红的胳膊,觉得是自己这位置风水不好了,嚷嚷着要换位置,磨磨唧唧地又转到了老爷子对面。
  这么一换,竟然还真让她赢一回了。
  她做了地主,一赢赢两家,先抽庄谌霁。
  她抓着他手掌,攥平指节,指尖勾着他掌心,笑吟吟地、光明正大地揩油。
  庄谌霁微微抿唇,见她架势半天也没落手,在老爷子目光下燥得脖颈要烧起来了,脸上摆得行若无事说:“没事,你打吧。”
  她笑着,两指抽下,往旁一带,声响不小,但其实没多重,手指泄力,只是听起来打得挺重。
  一位阿姨出来在旁边“观战”,笑眯眯打趣说:“小露这是舍不得打啊?”
  庄谌霁脖颈的红潮倏地一下从下颌烧到了耳根,热气上涌,连胳膊都唰的通红。
  阿姨哪管人面子,还追着打趣:“小庄是不是害羞了?”
  “不是……”
  他欲盖弥彰,越想躲,脸越燥。
  宁瑰露心里都笑翻了,顾忌他脸皮薄,看向老爷子,转移话题道:“冤有头债有主,现在才是要报仇了。”
  她一副小人得志的神情,又托起老爷子的手臂,对着手指哈了两口气。
  老爷子倒也输得起,由着她起势。
  宁瑰露哈气哈了半天,胳膊一挥,终于落下了手,两指却只在老爷子胳膊肘上轻轻地点了一下,狡黠地笑着说:“您看,我这叫以德报怨。谁和您似的,得理不饶人,赢几盘恨不得抽死我。”
  谁成想她还有这招,老爷子脸色和吞苍蝇似的青白交加。
  难得见老爷子吃瘪,还说不出个不好,阿姨更笑得前俯后合了。
  时间差不多了。厨房里看着菜的阿姨喊:“露露,小庄,再玩一会儿就洗手吃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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