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她知道你现在在做什么吗?”
  宁江艇顿了顿,无奈说:“露露,想问什么就问吧,用不着这样拐弯抹角套话。”
  “我问什么你就会答什么?”她再反问。
  她的犀利每每直切关键,宁江艇招架得连连后退:“能说的我会告诉你,不能说的……露露,你也要体谅一下我。”
  “宁江艇,我还不够体谅你吗?十年,不,不止十年,这些年你在做什么,为什么不回家,我不问,也不逼你,老爷子等你回家,去世前还念着要叫你回家!你那时候在做什么?到底是什么事让你觉得比我们都重要?还是在你心里我们这些人本来就无足轻重?”
  她重重地砸了一下方向盘。
  空旷漫长的郊区公路上,汽车尖锐鸣笛。
  那尖锐的声响划破寂静,穿破耳膜,宛有回声震荡,敲得人心口也震痛。
  “不是。”他的眼睛与她的视线在反光镜里相触,他竟忍不住闪躲,迟缓开口回答,“小露,有些事不是不想,是不能。如果一定要一个答案,就当这个世界上,已经没有一个叫宁江艇的人……”
  数十年前剜下的疤时至今日再次迸裂,犹如挤压的地表轰然炸开,岩浆火星裹着碎石霹雳喷溅,积压多日的情绪在此刻对着最亲的人找到发泄口,她几乎是吼出来:“你是一无所有所以什么都不在乎吗?宁江艇,你有父母!有兄弟姐妹!老爷子、我、大伯、爸妈还有小姨,我们这些人里有一个是你在乎的吗?我们怎么感受不到呢?你不在乎你自己,也不在乎我们,你到底是在求什么?”
  对向道的车疾驰而来,几乎擦着他们车身过去。
  宁江艇意识到不能再让她掌舵了,他伸手重重压住了她的肩膀,沉声道:“露露,靠边停车。”
  “哥,爷爷走了,你要是再出什么事……”她声音陡然放缓,轻轻地,而又很坚决地说,“我……”
  “小露!”他语气转为喝厉,命令道,“靠边停车!”
  车停在路道边,风一吹,两侧槭树飒飒作响。
  她双手搭在方向盘上,肩臂还在抖。是肾上腺素上涌造成的激颤。
  宁江艇推门下车,拉开驾驶室的门,对她道:“坐后边去。”
  宁瑰露没动,扭头瞪着他,抿着唇,嘴角往下拉,下巴皱得紧紧的。她犯倔的时候就这姿态。
  和她打嘴皮官司是没有胜算的。
  宁江艇弯腰探身解开她安全带,胳膊穿过她后背和腿弯,在她“啊”地愤怒呐喊里将她端起,抱进后座囫囵塞了进去,接着反手推上门,侧身进了驾驶室。
  还没反应过来,宁瑰露已经被移花接木地扔进后座了。她愤怒地刨起身,重重给了宁江艇两拳。就像小时候拿他撒气。
  他回手裹了她拳头一下,无奈道:“安全带系好。”
  宁瑰露不说话了,冷冷的目光盯他一路。
  二三十分钟后,进了市里,红绿灯路口,宁江艇停车,问她:“送你去哪里?”
  “御澜庭。”
  宁江艇握着方向盘的手紧了又紧,低叹道:“小露,我不能回去。”
  “那就万喜路。你还记得你在京市有套房子吗?”
  她猛地这么一提,宁江艇怔了一会儿才道:“放了这么多年了,住不了人了吧。”
  “你从来没回来看过,怎么知道就住不了人了?”她句句怼住。
  宁江艇哑口无言。
  红灯快变绿了。他打开导航,搜了万喜路的位置,在绿灯亮起时缓慢起步往前开去。
  万喜路的房子已经很有些年头了,虽然外观上胜不过近几年的新小区,但无论是地段、学位还是保值性都是一流的。
  这里有两套房子,首付都是老爷子出的钱,俩兄妹一人一套。
  当初宁江艇考上大学,老爷子亲自领着他去办的过户。那时候宁瑰露老不高兴,撅着嘴说老爷子偏心。老爷子给她画饼说只要她也考上大学,她也有一套。
  后来她高考完才知道老爷子早早就买下两套房子了,一套落在宁江艇名下,一套就存在老爷子名下。
  高考志愿出来那天,老爷子老神在在问她,房子还要不要。她早就把以前拈酸吃醋的事忘了,高高兴兴接了新房子,过完户去小区转了一圈,发现小区破破的,并没有想象里那么好,撂爪就忘了。
  车开进小区,停在公共车位上。
  楼龄几十年的老小区了,连外立面已全然看不出曾经辉煌,绿化带里的树都快和他俩一个年纪了。
  进了电梯,宁江艇问她:“还记得在几楼吗?”
  宁瑰露不大确定:“七楼吧?”
  到了七楼了,一梯就两户,倒是不会弄错门。宁江艇又问她:“你有钥匙吗?”
  宁瑰露:“……”
  面面相觑片刻,宁江艇有点牙疼:“没有钥匙?”
  她轻咳一声,走到门边弯腰瞧了瞧门锁。锁没换,还是以前老门普通机械锁的款式。
  拧了拧把手。自然是拧不动的。
  她问宁江艇:“你身上有卡片吗?名片也行。”
  宁江艇想了下,从西装外套里掏出了一张黑金名片。
  宁瑰露接过名片,摩挲了下边缘,质感还挺好,挺厚。
  她将卡片插进锁扣边缘,上下抽拉了几下。
  门锁没打开,对门邻居门内响动,听着像是要出门了。
  宁江艇再掩唇轻咳一声,低声道:“能行吗?别让人把咱俩当贼抓了。”
  “你别贼眉鼠眼一脸心虚就不会被抓。”她还能一心二用地跟他回呛一句。
  就在对面邻居拉下门锁就要出门的时候,宁瑰露用力一别,感觉卡片抵住了锁舌,她胳膊用劲一抵,一抽——对面门开了。
  站在门口的中年人目瞪口呆地看着他俩。
  宁江艇不用回头都能预料到邻居的反应,在心里叹了口气。
  就在这时候,宁瑰露直起身,按下门锁,门开了。
  她朝宁江艇一抬颌道:“进门啊,要我请你吗?”
  宁江艇深深看她一眼,钦佩之情已溢于言表,干脆走进了门内。
  宁瑰露反手握着门锁,靠着门转身面向邻居。
  中年人皱眉问:“你们谁啊?”
  “住这的,我姓宁。”她从容淡定,倒叫人家不好怀疑了。
  那中年人犹豫问:“是宁老爷子家的?”
  “那是我爷爷。”她说。
  打量着她衣着和相貌,不像贼的样子,中年人警惕的神情这才松开些许,寒暄问:“很多年没见过老爷子了,老爷子最近还好吗?”
  “他……”宁瑰露声音一下堵了,她清了
  下嗓子,平静说,“我爷爷今天出殡,按他的遗愿一切仪式从简,叨您挂念。”
  “啊……啊……”中年人意识到自己失言,实在不知如何找补,只好惭愧道,“还请节哀。”
  “老爷子快九十了,算是喜丧。我今天来看一下房子,您忙您的吧,不耽误您事了。”
  “哎,好,什么时间要是办吊唁会,还请通知我们。”
  “好。”宁瑰露没说不办追悼会了,简单应下,又同人礼貌道,“那您先走吧,我也进门了。”
  “好,好。”走到了电梯口,中年人又叹口气,忍不住唏嘘感慨,“他老人家一向健旺,怎么走得这么突然?”
  宁瑰露将门推上,转身看宁江艇。他风声鹤唳地站在鞋柜一侧,直到她合上门才慢慢放松了肩膀。
  她看着他说:“老爷子又护了你一回。”
  要不是搬出老爷子的名号,他俩鬼鬼祟祟站门口撬锁,这事儿没这么容易揭过去。
  宁江艇无奈一笑,问她:“你这本事从哪学的?”
  提起这事,宁瑰露就有点郁闷,没好气道:“交了五百学费学的。开一回门二百五,记你账上了。”
  她越过他往房子里走去。
  房子是四室两厅的格局,主卧还带一个小书房,是给宁江艇做婚房的,尽管他“死”外地十几年也不曾回来,老爷子仍掏钱将房子装修了一番。
  老人家的审美自然不会有年轻人的新潮。家具都是实木的,纯红木的地板,一色的大红木柜子,特别有进老干部办公室的感觉。
  宁瑰露看着看着就笑了,笑着笑着又忍不住红眼眶了。
  装修是十几年前的风格,但看得出质量都是顶好的,就这么摆了十几年,地板没有一点伸缩缝,墙面没有一点返潮,新得像崭新的婚房。
  宁江艇跟着她的脚步将房子参观了一回。
  也不能算是第一次来。房子过户那天,他也来看过,那时候还是毛坯房,四面水泥。
  老爷子和他说这是小区里面积最大的户型,以后他就是结了婚生俩孩子也住得下。
  他那时候脸皮薄,讪讪道:“爷,别说这没影的事儿。”
  老爷子负手站在窗边往楼下看,回头又指着对面楼和他说:“小露的房子在对面八楼,以后你们兄妹俩成家了,也得挨着住,不能有了自己小家了,就生分了,知道吗?”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