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小李同志?好一个小李同志!
  他冷然一笑:“小李同志小李同志的,叫得好不亲热啊。”
  宁瑰露:“……”
  她不可思议道:“一个称谓而已,这你也要找茬?”
  中午在厨房煎鱼块,许姨突然没头没尾的提起了李骧,他失手打翻水壶,溅起的热油几乎烫掉手心一层皮。
  她的家人都在,急急忙忙地给他冲凉水涂药膏。
  他那时竟横生一种称为妒忌的委屈,他与她相识这么久,可在她家人眼里,还不如一个相识几个月的人来得相配。
  他就是自己给自己找难受,她这个人就是没有心的,他竟然妄想从她的嘴里听到几句真心的话。
  “上次那位,你私底下又是怎么叫他的?”他几个字含在嘴里,连自己也说不出口,冷笑一声作罢。
  “亲爱的、小宝贝儿……”
  “你!”
  “二哥。”
  她温柔地叫他,声音很柔和,“我没那样叫过别人。你总下意识拿自己和别人对比,比来比去心里又不平衡。过去都是别人上赶着来捧着我,我什么时候这样哄过谁?以前收两盒巧克力,也要留一盒给你,连宁江艇也没有这样的待遇。他还吃你醋,说我待你比待他更像妹妹。他大学四年我也没有去过他学校一回,你上大学时候,我可是天天往你学校跑。这些都还不够特别吗?”
  一提起曾经,他就偃旗息鼓,从摔炮变成哑炮了。
  宁瑰露早就发现这点。见他终于哑言,她这才道:“乖,听话,你那手都起泡了,去医院清创一下,别再留疤了,还有,我看你吃的那几种药都已经没了,得去拿药了吧?”
  她长袖善舞,在几个男人之间游走得游刃有余,仿佛一颗心能捏作好几份。他听许姨提起她带李骧回家,俩人是如何有说有笑,有来有往,明知或许有添油加醋的可能,仍旧忍不住在脑子里复刻她同别人言笑晏晏的画面。
  于是,又想起来她在牌桌上是如何将口中的雪茄递到别人唇上,懒怠的笑意像小钩子似的将人三魂六魄都勾走。
  又想起在医院外,她是如何同人亲昵相拥,那只纤细有力的手掌是如何轻拍着对方肩膀,调笑着将人送入医院大门内。
  更远一些,想起她大学时同三五好友还有当时的男友暑期旅行。
  在泾市海滩上,海边长堤,落日余晖下,男人从后拥着她,她坐在那人身前,回头回应着对方的吻。
  远处经停的黑色长车降下半扇窗,海风一拥而入,男人西装笔挺,缄默阖眼,心头已被剜得鲜血淋漓。
  这些她都不会知道,也不必知道。
  他熬过太多阴暗不堪的岁月,终于走到她身边,一层又一层将心口结痂的伤疤又撕开,是会愈合?还是更添几道伤?
  选择权都在她。
  她肆无忌惮,无所顾忌地同人暧昧不清时,他怕她被别人勾走,使出浑身解数留住她,又怕自己不过是她的玩物之一,可她偶尔细致的关心,又让他觉得,她是的确有在意着他的,于是进也惶惶,退也惶惶。
  “怎么不说话?你那些药是在哪家医院开的?”她又问。
  他缓缓回神,说:“第一医院。”
  “那正好,先去把手上的伤看了。”
  他几乎条件反射的,又想挖苦她一下,问她什么正好?那个人也正好在这家医院吗?
  刻薄的话到嘴边,又被他强自按下去。人性的缺点总是如此,靠得越近,越想用伤害的方式来确认爱。
  可他已不是二十出头的小年轻,还做出那样的事……实在不成体统。
  他抬起的手缓缓地落回了膝盖上。
  她的平心静气倒显得他很是没事找事。
  过了好一会儿,他忽然道:“对不起。”
  “嗯?”
  他语出惊人死不休没有吓到宁瑰露,这一句突然的道歉倒让宁瑰露搞不明白了。
  “我不该那样,是我不好。”他说。
  宁瑰露稀奇了:“又不是今天才认识你,突然道什么歉?”
  他勉力平静,遮掩失态:“做错了事自然要道歉。”
  她心大得根本没把他那几句话放心上,调侃道:“嗯?今天这么反常,难道是吃宁江艇的醋了?”
  被她这一句逗乐了,他很轻地笑了一下:“想什么呢,我吃谁的醋也不可能吃他的醋。”
  “吃吃他的醋也没关系,回头再让他吃吃你的醋。毕竟亲哥哪有二哥好。”
  见他终于忍俊不禁了,宁瑰露
  这才收回了注意着他的余光,旧话重提:“二哥,我和你说的事记得帮我办一下。”
  “嗯。”
  言归正传,他脸上笑容又收敛得平静的。
  宁瑰露挺怕他这一阵一阵的。扭头问他:“手现在疼吗?”
  “还好。”他说。
  宁瑰露随口调侃几句,道:“我是不是克你啊,你看你手上那些伤……”
  他倏尔抬手,捂住了她的唇,声音低沉:“胡说八道。”
  宁瑰露轻轻地笑了一下,鼻息打在他掌心,温温热热的。
  穿过车水马龙的热闹街区,车停在了第一医院楼下。
  挂了号后,宁瑰露领着他进了科室。
  烫伤科的病人不多,没等多久就到他们了。
  看诊的医生是位五十来岁的中年男人,给他验了下伤,踩着椅子转回电脑前,道:“不算严重,把水泡挤了,一周内别碰水,不感染就没事了。”
  “现在能挤吗?还是要回去过几天再挤?”
  “现在也能处理。”医生看庄谌霁一眼,问,“小伙子怕疼吗?”
  “不怕,没事。”
  医生指了下内室,道:“去里面等着吧。”
  无菌室内有张躺床和两把椅子一张桌子。
  宁瑰露按着庄谌霁坐下,支着他肩膀环顾了下室内,道:“医院人这么多,烫伤科的病人倒是不多。”
  医生端着大铝盘子进来,接她话道:“一般烫伤都在家自己处理了,来医院的,要么烧得烫得特别严重,要么就是自己处理不当感染了。你们能及时来医院处理,有这个意识还是值得表扬的。”
  这话和夸幼儿园小朋友似的,但宁瑰露就挺吃这套,翘着尾巴对庄谌霁道:“听到没有,人医生都说还是得来医院处理。”
  庄谌霁“嗯”一声,盯着医生托盘里的剪刀看。
  见医生拿起了剪刀,宁瑰露有些惊讶问:“就用剪刀剪吗?”
  “消过毒的,把疱皮划破,积液引流出来就好了。我动手了啊。”
  只见医生手起刀落,肿胀起来的水疱被一刀划破。
  庄谌霁还没反应,宁瑰露先长长“嘶”了一声,抬手就遮住了他眼睛,弯着腰,下颌抵着他墨发,道:“别看了,马上好了。”
  眼前的光骤然被漆黑笼罩,他在怔愣片刻后才顺从地合上了眼睛。
  黑暗里,医生手中冰凉剪刀划过已麻木的伤处、她呼吸的频率,微微呲牙吸气的声音,都无比清晰。
  他身上那倒逆的刺此刻柔顺地趴伏,从未感觉自己像此刻这般柔软脆弱。
  感觉医生在贴纱布了,遮盖在他眼上的手掌也终于挪开,光芒闯入他眼底,他发觉扶着他手掌的,原来一直是她的手。
  水疱的积液淌到了她的手指上,她分明看得呲牙咧嘴,却没有躲。
  医生抽了张纸给她擦手,道:“这疱皮别撕,等它自然好。”
  “要定期消毒吗?”宁瑰露问。
  医生说:“我给你们开一瓶生理盐水,每天冲洗一到两次,一周内不要接触水,以免感染。万一感染了,及时回来复查。”
  宁瑰露不放心,又问:“有那种促进伤口愈合的凝胶吗?烫伤药还能不能涂?”
  “保持创口干燥,等待自然愈合就好,实在不放心,搞瓶凝胶涂一涂就行。”
  “您这有医用的凝胶吗?给我多开几支吧,我放家里备着。”
  医生倒是实诚,明说:“这挺贵的,不如去外边买。”
  “多少钱一支啊?”
  “200。”
  “您给我拿4支吧,好用就行,我家这位三天两头给自己烫一下,我真是怕了他了。”
  “做饭那是少不了刀切油烫的。”医生走出内室,在电脑前给他们开药单,边和庄谌霁说,“这么贵的药你女朋友也舍得,挺会疼人的。”
  宁瑰露笑了,手掌搭在庄谌霁肩膀上道:“听到了吗?人医生都说我对你好。”
  他无言,垂放的左手攥住了她捏着纸团的手。
  她纵有千般不好,万般不是,可在这一刻,他仍感激于她出现在他的生命里,蛮横不讲理地闯入他的世界,打破他一切人生规划,心甘情愿成为自缚的囚徒。
  爱这种东西,实在太不讲理性。
  “赵主任,63床那个烫伤的病人……”
  一位穿白大褂的年轻医生快步进入诊室,说到一半的话在看见坐在会诊位上的人时蓦地噤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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