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他一只手撑住了长桌,另一只手握拳抵住了腹部,面色惨白得没有一丝血色。
她手臂动了动,下意识地想搀扶他,又在伸出手的那一刻掐住了手指,攥紧拳头。
他抬起脸,忽而平静问:“小露,你有真正喜欢过一个人吗?”
他们对视着。
连空气也降了温。
或者是理智的吧,否则她怎么会沉默那么久。
然后,他听到她说:“当然有。”
她的眼神太陌然,收敛了所有逢场作戏的情愫,像什么都无所谓。
她不是不懂喜欢、不会喜欢,只是不喜欢,所以无所谓伤害的话,随时都能脱口而出。
他突然开始恨她,恨她三心二意,恨她伪装得太拙劣,恨她的冷漠,恨她用糖衣包裹假意,他画地为牢。
恨她恨到开始恨自己。
“那你爱过我吗?”他喃喃说。
回应他的,是她的沉默。
他的目光从她脸上回落,落到眼前镜面上,看见自己凄惨的面目。
他的傲骨,早被一根一根地折断,只剩一张癯瘠的空皮囊。他支着这枯骨,在空寂布满蛛网的宝座上等着一个早已不会赴约的人。
她来了,扯破他的蛛网,扫去满室尘埃,在他期冀中,扯破了他的旧皮囊看了一眼,就草草走了。
他竟然,竟然希望她真的对他还有一丝的爱。
即便是同情、怜悯,这之中只要有一丝一毫的爱就可以了。
可没有了。
她默认得这样轻松而坦然。
大门合上得很轻巧。她声势浩大地闯进他的世界,离开时却走得这样无声无息。
强撑的肢体终于一点一点竭力,他撑着最后一点力气,靠坐在冰冷的椅子上。
搭放在餐桌上的手抖得厉害,已经分不清是憎怒还是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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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瑰露下了楼,进了地下停车库。
上车后将手机和证件一齐摔到了副驾驶上。
她靠在椅背上,捏了捏鼻梁,眼皮涨肿,感觉额角都在一抽一抽地作痛。
脑门发热,是血往脑袋上冲,肾上腺素飙升。
都快奔三的人了,行事不该这么冲动,讲话也不该这么不留情面,可近来的一切已经让她疲于应付。
算了。
她按着胀痛的额头,心里只有这一句近乎自弃的——算了。
沉寂半刻,黑车开出车库,驶向了漫漫长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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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国语大学大门口。
夜已深,连门岗保安都休息了,一个青年却还站在路灯下频频往道路两侧看。
没多久,一辆熟悉的小车停在了路边。远光灯闪了两下,青年心领神会,立刻小步跑了过来,他俯身往车窗里看:“麻烦小露姐,这么晚了你还帮我把东西送过来。”
宁瑰露夹着证件递出的手又往回收了一下,问他:“你这证什么时候丢的?”
“就下午吧,要不是你发消息给我,我都没注意。”他摸摸鼻子。
“你确定?”
她一反问,辜行青倒有点不大确定了,他思索道:“我早上出门的时候才放包里,应该是下午翻包的时候不小心落下了。”
宁瑰露从酒店出来后就发了消息给辜行青。辜行青正好从医院做完检查出来,便在校门口等她。
事情其实很明了了。估计是他下午把证落她车上,晚上庄谌霁正好捡着了。还挺寸,偏偏让她先瞧见了。也不是多大的事,当时说清楚了这事就过去了,偏偏姓庄的是个锯了嘴的葫芦,俩人你一句我一句呛起来就吵成这样了。
见她不说话了,辜行青疑惑问:“怎么了,小露姐?”
“没事,都这个点了,你宿舍不会关
门了吧?”
她轻描淡写一说,辜行青立刻点头道:“嗯,已经关门了。”
“那你怎么进去?”
“我准备去酒店。”他微微笑着弯了一下眼睛,“小露姐方便带我一下吗?”
宁瑰露和他对视片刻,在他带伤的可怜巴巴的表情下开了车锁:“上车吧。”
轻车熟路载他去商业街的路上,宁瑰露问他:“检查结果出来了吗?”
“嗯,都是体外伤,没事。”
“下次不要这么鲁莽了,愚勇不见得是好事。”
辜行青愉悦起伏的心像落叶一般晃晃荡荡往下落,犹豫了一下,他问她:“小露姐,你还在原单位上班吗?”
“嗯,怎么?”
“我最近好像没看到过你了,我以为你调走了……”他看她一眼。
“休假。你不是都要毕业了吗,不忙毕业论文和实习的事吗?”
“现在是暑假。”
宁瑰露叹气:“可真闲。”
“有朋友给我推荐了一个工作,是在一家公司实习。”
“你觉得有意义的话,那就去做吧。”她的回答轻描淡写。车停在了酒店外,她开了车门,“到了,早点休息吧。”
他没动。
宁瑰露挑眉:“怎么?不走了?”
“走。”辜行青解开安全带,手搭在开关处,他低低说,“小露姐,别对我这么冷漠,好吗?”
宁瑰露和他对视片刻,忽然伸手勾住了他的下巴。青年配合地抬起了脸。
他白皙的脖颈处有一粒小小的痣,随着他的呼吸而微微起伏。他咽了下口水,喉结上下滑动。
“谈过恋爱吗?”她问他。
辜行青摇头。
她的指尖在他脖颈上轻划了两下,他的呼吸突然急促,握住了她的手指。
纤长有力的手指,温热的体温,这是她身体的一部分。
或许是夏夜燥热,连车内的气氛也变得滚烫。
他缓缓向她靠近,心脏跳得快要从胸腔蹦出来了,嗵嗵作响。
车后催促的喇叭声突然“哔哔”长响,她的手腕上勾,将他的下颌抬起,抬手在他后背上拍了一巴掌:“临时停车位,赶紧下车。”
“啊。”辜行青痛呼一声,“我脖子。”
“呵,扭断了?”她松开手。
辜行青一只手推开车门,飞快往前一凑,唇在她额发上一碰,接着长腿迅速跨出车,蹦着下了车。
车门被推上,辜行青俯腰朝着车窗内摆了摆手,弯眼笑道:“小露姐再见。”
宁瑰露伸手点了点他,在后车催促下先转头离开。
城市漫长的路灯线一盏一盏熄灭,天际线逐渐浮现鱼肚白,日光渐盛,高桥上的汽车一辆接一辆地排起长龙。
一辆黑色轿车从酒店地下车库驶出,小孩趴在后窗朝外看,又扭头问身后的男人:“庄爸,昨天那个姑姑真的不和我们一起去了吗?”
“嗯。”
庄斯支着脑袋一脸困惑:“但昨天不是那个姑姑说一起去动物园玩吗?她不去了,我们还去动物园吗?”
“去。等你演出结束就去。”
“哦……”庄斯摸了摸小提琴包,趴着窗口又叹了口气。
少年乐团演出结束,庄斯跟乐团老师打完招呼,跟着父亲离开了剧院。
“庄爸,我们还去动物园吗?”
演出时候,他看见父亲拿着手机离场出去了一趟,好像有工作在处理。
“嗯,”庄谌霁说,“带你去见一个人。”
“谁呀谁呀?”庄斯眼睛一下亮了,“昨天那个姑姑还是要过来吗?”
“你现在很喜欢她?”庄谌霁看向他。
“没、没有!”庄斯扭过头,矢口否认,“谁喜欢她,她,她一点都不像个大人,太幼稚了,我才不喜欢她这种类型……”
“不喜欢?”
“不,也不是,她,她毕竟是长辈嘛,我这是尊重。”
庄谌霁从他手上接过了琴包,声音很温柔,“她很好,非常非常聪明,做什么事都很有天赋,性格也很好,总是能很快地和身边人打成一片,朋友也很多……”
庄斯震惊地看着他。他第一次听到庄谌霁用这样温柔的语气说话。
“有些地方,你们很像。”
庄斯往后一仰,不可思议:“我?我和她像?怎么可能。”
他揉了一下庄斯脑袋,没再多解释,只道:“上车吧,去动物园。”
今天是私人行程,庄谌霁没有带助理和秘书,只有他们两个人。
途经园区地图,庄谌霁站定看指示牌,伸手在地图上比划了一条线,“我们走这条路,先到熊猫馆,然后狮虎山,象馆,海洋馆,再从这边回来。”
“好。”庄斯犹豫了一下,伸手指指地图,“我还想坐这个快艇。”
“可以。”
熊猫馆是动物园最热门的景点,还没进场馆内,排队处就已经是人山人海了。
怕被挤丢,庄谌霁拉住了庄斯的帽子。
庄斯装乖装了几十分钟,话痨的本质又冒出来了,仰头问庄谌霁:“庄爸,你小时候,家里人也经常带你来动物园吗?”
“不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