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章

  “……这是目前我们海外市场部收到的所有反馈,和客户那边我们会安排专门的调解小组进一步交涉。”
  “嗯,那就按你们的计划继续推进。”
  见他没有其他要问的了,会议主持人总结道:“那今天的会议就到这里结束,各部门负责人可以退出线上会议室了。”
  庄谌霁合上了电脑。坐了一个半小时,腿有些麻了,他随手拿起手机起身,走向窗侧。
  京市的天已经黑了,窗外是长街闪烁的明灯,蔓延铺开,城市编织得如同金光灿灿的网。
  他点开视频,带着腥味的潮风仿佛跟随海浪一同倾涌而来。
  她拍了海浪,拍了晚霞,拍了旅人成群的渡轮。
  轻浅的低叹传过来,只有一声指代不明的“真漂亮”。
  他手指悬停在输入框上,却没能按下一个字符。
  连续半个月连轴转,他将大陆集团的工作交接给新上任的高级管理团队,开始接手对海外的相关工作,只为了去南岛工作做准备,可她却只想着怎么和他体面分手。
  他很难不恶意揣度,这次去南岛,究竟是如她所说,厌烦了手上的工作,想换个环境生活,还是也已经厌烦了他,准备摆脱他,迎接新的生活。
  偏偏她提了分手,又当众亲了他,堵回了他所有腹稿,将他置于惶惑的境地。
  如她所说,她是个“不着调”的人,根本没想过和他有未来。一切主动权都在她手里,开始还是结束都听由她发号施令,可他再也做不到看着她欢快地投入下一段感情。一旦分手,他们只有老死不相往来一条路可走。
  他早清楚不该越界,却抵不过人性贪婪,想求得她爱他,哪怕只是一天一时一刻也好,可如今得偿所愿,却又贪心不足,想求她一辈子只来爱他。
  于是爱恨嗔痴,都成了自作自受的樊笼。
  解不开、放不下、逃不掉,或许只有纯粹恨她,才能让他获得片刻喘息。
  从宁家人手上拿来的餐盒还放在餐台上,他揭开餐盖,里面是排得齐整的两盒饺子。
  饺子已经冷了,汁水都凝固,他拿起筷子尝了一口,尝到了甜味,他分辨出,是玉米味的。
  那冷硬凝起的高墙尚未竣工,就摧枯拉朽地倾倒。
  “小孩才吃玉米的”——明明是嗤嗤嘲笑他的话,她为什么偏偏还要记在心上?好像很爱很爱他一样。
  他放下筷子,压住作痛的额头。
  无可遏制地恨她、爱她……思念她。
  飞往南岛的机票迟迟没有落定。
  他想抱她,想闻她的气息,想将她按进身体里,想什么也不想,什么也不顾地和她在一起。他可以什么都放弃,即便是王母划下的银河他也愿意跋涉过去……可这一切的前提都是,她也愿意见他。
  第60章
  船已靠岸,最后一站抵达基地,船上旅客已经寥寥无几。
  汽车下船,披着黄昏的暮色驶下夹板,穿过收费站,驶向基地内部。
  黑色柏油路蜿蜒向内,日落潮涨,海风也猛烈,吹得树叶一齐振响,飒飒声不绝于耳。
  不比京市科研基地的严整庄重
  ,南岛卫星基地富有地方生活气息。两三层的小平房比邻而居,绿化带种植的棕榈树、椰树、芭蕉高耸挺拔。夜幕下一切都带上了焦糖般的深黄。
  安排给她的宿舍是栋三层小楼的顶层,两室一厅的房间,家具有些老旧,泛着一股潮木的陈味,卧室内铺了一床花色的被子,其余装饰一览无余。
  “宁工,您先收拾收拾行李,我们这有小超市,您收拾完看还缺点什么,给我打电话,我给你送过来。”曹先群说。
  宁瑰露把墨镜别在领口,笑道:“我看都挺全的,应该不缺什么了,今天挺晚了,也挺麻烦你们的,都回去休息吧,我这自己收拾就成。”
  日落一退,已近九点。俩男人不好在她房间多逗留,见她没挑剔,交代了有需要尽管打电话后便一前一后走了。
  宁瑰露合上门,把行李箱推到墙边,推开玻璃窗向远眺望。
  基地中心地势高,能看见海边的草地和蔚蓝的海色。
  暮色低垂,近岸风车在旋转,呼啸的海风从四方八面而来,吹得令人耳鸣。
  宁瑰露拿出手机,先拍了几张照片发给家人报平安,表示自己已经到落脚地了,接着拨了视频通话给庄谌霁。
  她一个小时前给他发的视频,这会儿他还没回,不知道他在忙什么,难道这么早就睡了?
  视频通话响了好一阵,终于通了。电话那边是漆黑一片,晃动了一会儿,手机亮光照出了半只睡眼惺忪的眼睛。
  真睡了?
  宁瑰露惊诧问:“这么早就睡了?”
  “嗯……怎么了?”他嗓音困倦沙哑。
  “我到住处了,给你看一下我这海景房。”她调转了摄像头,用后摄镜头朝向窗外的风景,“今天天气还挺好,大太阳,这会儿天还没完全黑,风挺大,能听到风声吗?”
  “嗯。”
  刚刚还有一只眼睛,这会儿屏幕里只剩下眉毛和额头了。
  宁瑰露“啧”一声:“帅哥,能露个脸吗?”
  他似乎在视频那头叹了口气,接着似乎又转了个身,按亮了床头灯,将手机靠在床头,俯身垂着还没完全睡醒的眼睛看着她。
  “真行,这才九点多就困成这样了,吃安眠药了?”
  他没说话,也没什么表情,眼睛看着屏幕,微微摇了下头,接着眼皮子一耷拉,眼睛又要合上了。
  “醒醒,这么早呢,睡什么?”
  镜头那边没反应,像张静止的图片。
  “真行啊你,真能睡,”窗户开太大,蚊子飞进来了,宁瑰露转头拍死落在她胳膊上的花蚊子,“哎哟喂……怎么还有这么大的蚊子?”
  “房间里没有蚊香和驱蚊液吗?”
  他忽地睁开眼问了一句。
  “应该没。没事,我妈给我塞了一堆防虫的,我待会看看有没有驱蚊的药。”就这么一会儿,胳膊上立竿见影地起了一个大红包。
  她用镜头照了下,“这蚊子真毒,给我咬这么一个大包。”
  “晚上蚊虫多,把窗子关了吧。”他道。
  宁瑰露拉上了窗,倚着墙,举着手机看他。他神色疲倦,眉头轻皱着,有些恹恹。
  “你怎么了,精神这么差?”她微微拧起了眉毛。
  他掌心压了压涨疼的眼眶,又捏了捏额角:“没睡醒而已。”
  内双都困成大双眼皮了,垂着的眼皮仿佛下一秒就要睡过去了,宁瑰露没忍住笑了一下:“今天居然睡这么早……行,你睡吧,等你明天睡醒了再说。”
  他睁开了眼睛,惺忪的眼睛看着她,没有动也没有说话。
  宁瑰露按亮了视频导航键,却没有挂断视频,看了他一会儿,她问:“眼睛怎么这么红啊?”
  他似乎轻呵了一声,放下捏着额头的手,说:“没什么,你也早点睡吧。”
  “庄谌霁。”在他挂断前,她突然连名带姓地叫他。
  “嗯?”他抬眼看她。
  宁瑰露侧了侧头,盯着他看:“怎么回事,对我又爱答不理的,我哪又得罪你了?”
  庄谌霁先是愕然,随即哑然笑了。
  她说山高路远,要分开,于是爽快宣布要一拍两散,现在她又无聊了,反悔了,决定重新读档,他便要主动配合她“共捐前嫌”,继续这段不知何时就被她抛开的“异地恋”。
  他的心被她撕开,揉捏,践踏,如今又要铺开熨平整。她是不是将他想得太伟大无私了?
  “宁瑰露,你是不是忘了,是你今天提的分手。”屏幕内,他漆黑深邃的眉眼压沉着,眼里倒映着屏幕白光,情绪不明。
  “记得啊。”她似乎毫不羞愧,甚至还能大言不惭,“这么重要的事不得当面说才算数?况且离婚都有三月冷静期呢,分手冷静一个月也没问题吧?”
  庄谌霁:“……”
  他笑了,被气笑了。
  她依然没个正形:“你不想搭理我了,我能理解,但是我还是得道歉,今天的话不是我本意,你接不接受道歉都可以,不接受也能理解,但也要给个机会,错了就立正挨打,你想怎么罚我都认,好不好?”
  认错的话即便从她宁瑰露嘴里说出来,也是以这样插科打诨、火上浇油的方式。
  额角一抽一抽地疼,气得心肝脾肺都在痛。他忍了忍,没忍住,反问她:“宁瑰露,在你眼里感情是过家家的儿戏吗?想暂停能暂停,想重新开始就能开始?”
  “怎么会……我就表明我赔礼道歉的真诚态度,你不愿意啊……那我也不能按着你喜欢我不是?只要你说一句不喜欢我了,有别的喜欢的人了,我立马就撤。”
  她无所谓地耸肩,散漫地笑,好似完全不在意这件事的严肃性,镜头外抠着手心的指尖却并不平静。
  他们遥遥对峙。而她似乎多有把握,就有多有恃无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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