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被小十几岁的女孩儿叫程总,总让人觉得别扭。”
  她抿了抿唇:“……二叔。”
  他无声勾唇,问:“在家?”
  “嗯。”
  “一刻钟后下楼。”
  -
  程京蔚这头还脱不了身,派司机去接。
  这儿离江宅并不远,雨夜路上车也不算多,不及一刻钟便到了,可司机远远便看到举着伞立在路边的少女。
  风大,女孩儿一手攥着行李箱拉杆,一手拼命握紧伞柄,却还是摇摇欲坠,连带她格外纤瘦的身形都仿佛在暴雨中飘零。
  司机连忙停了车,跑去接她。
  “江小姐,这么大的雨,您怎么提前等着了?”
  江稚尔摇头:“谢谢,麻烦您了。”
  司机为她拉开车门,又将行李箱放入后备箱,坐回车上后江稚尔又同他道谢。
  司机从前在国内是负责程嘉遥小少爷的出行,平日见惯各色富家子弟的骄纵顽劣性格,小少爷已是属于善待他们,这江小姐却更是礼貌得过分。
  “江小姐别客气,程总吩咐我来接您,这都是我该做的。”
  “程……二叔呢?”
  “程总正出席晚宴,还没结束,我先送您去御水庭休息。”
  江稚尔点头,发觉司机看不见,又“嗯”一声。
  若不是奶奶同程京蔚认识,她绝不可能做出如此荒诞的事,深更半夜去往仅一面之缘的男人家中。
  此刻坐上车仍觉恍惚。
  片刻后,江稚尔出声询问:“叔叔,您知道二叔他结婚了吗?”
  不知道自己的到来会不会给他添麻烦?
  程京蔚不在,司机放松许多,开玩笑询问:“程总看起来年纪很大吗?”
  不大,他看上去其实很年轻。
  但那股气质太沉太稳,是由阅历和能力造就,绝非年纪轻轻就能轻易拥有。
  司机很快又自问自答道:“没有,程总今年才27岁,还没结婚。”
  “那他是一个人住吗?”
  “嗯,程总很少回国,一年或两年才回一次,都是独住在御水庭。”
  “他往后还会出国吗?”
  江稚尔问者无心,可这问题却很敏感。
  程京蔚这趟回国是因程怀先病重,若真是年岁已尽,恐怕少不了一阵腥风血雨,若成功,自然也不会再出国。
  司机笑答:“这我就不知道了。”
  -
  程京蔚到家时已经很晚。
  他常年不在国内,即便回国也不过三五日,便也从未请过佣人,只回国前安排人清扫房子。
  而此刻,助理刚回复消息,已经定下住家保姆,往后负责江稚尔的日常起居。
  程京蔚收起手机,在玄关处换鞋。
  小姑娘那双毛绒绒的羊毛靴整整齐齐摆在鞋架边。
  他回头往里看,便见客卧方向开一道门隙,灯光从中泄露。
  光是这两点便能看清小姑娘性格。
  细致、敏感,又有着极其严明的边界感。
  鞋子没有放在鞋架上,只放在旁边。
  房门也没关闭,只是虚掩。
  大抵明白这并非她自己的家,没有归属感,不属于自己,自然事事拘谨。
  程京蔚弯腰,将那双鞋子放置在鞋架。
  ……
  而此刻,江稚尔也还没睡,换了新环境,不出所料地失眠。
  当听到男人进屋的声音,她犹豫着是否该出去再跟人道声谢,可已经那么晚了,总觉得别扭。
  纠结挣扎,好不容易下定决心准备起身。
  门板忽然轻轻被敲响两声。
  “请进。”
  男人只将门半开:“还没睡?”
  刚从纸醉金迷的名利场回来,身上自然带着烟草味与酒精味,但他脸上看不出半分醉意,只是模样比傍晚时更疏懒些,并不会叫人有丝毫的不适。
  “……准备睡了。”
  程京蔚始终没有踏过门石,也明白这个点不是聊天的好时机,何况小姑娘看起来脸薄得很,又认生,更不适宜多说。
  “后面几天我要去外地一趟,若有什么缺的,随时联系我。”
  “好,谢谢二叔。”
  “早些睡。”
  说罢,准备关门,顺手去关门口的灯控。
  却被江稚尔急急叫停:“别关!”
  这大概是这一天他听到小姑娘最大的音量,带着些惶急。
  程京蔚动作一顿,轻笑:“怕黑?”
  江稚尔低头抿了抿唇。
  “这灯刺眼,睡得着么。”
  女孩儿有些羞赧地软声:“没事的,我习惯了。”
  程京蔚没再说什么,关上门出去了。
  -
  翌日。
  江稚尔起床时男人已经出发去机场,厨房有个四十来岁的阿姨正做早饭,见她起床,热情地招呼道:“江小姐,您早餐想吃点什么?”
  不愿麻烦人,江稚尔说:“往常什么样就什么样吧,谢谢阿姨。”
  阿姨笑起来:“没有‘往常’,程总昨晚才联系我,负责您的日常起居。”
  江稚尔愣了愣。
  即便知道程京蔚细致妥帖,可这一刻她实在受宠若惊,竟还请人专门负责照顾她。
  阿姨以为她是抉择不出吃什么,便问:“江小姐想吃中式还是西式早点?”
  “中式吧,简单些就可以。”江稚尔说,“您叫我尔尔就可以,阿姨您贵姓?”
  “我姓楚。”楚姨笑着说。
  她也的确喜欢眼前这个懂事又漂亮的小姑娘。
  江稚尔原本觉得中式早点简单些,她不挑食,蒸些玉米番薯就可以。
  却没想到楚姨端着牛肉厚蛋烧、大虾蒸饺、桂花圆子红豆汤、蔬菜汁和一小屉坚果与草
  莓出来,摆盘精致,营养丰富,口感也极馥郁。
  江稚尔自然没能吃完,可还是吃撑。
  上午九点半,伯父伯母应该已经发现她留下的字条,却并未打电话训斥。
  江稚尔隐隐觉得,这或许也是男人提前打点过。
  今天是周日,江稚尔写完剩下作业,收拾好书包,视线便定在挂在椅背上的西服。
  她看了眼时间,将西服装进袋子,出门准备找家干洗店。
  -
  “小姑娘,你这西服我们这收不了啊,特殊面料,标注了不能洗涤也不能干洗。”干洗店老板娘说。
  江稚尔愣了愣,怎么还有衣服不能水洗也不能干洗?
  “那要怎么办?”
  “这类名牌手工西服,品牌店应该有专门养护服务,而且看起来沾过水,羊毛有些变形,建议你再护理一下。”
  这类西服都是专人专供,由老裁缝量体裁衣手工制成,深谙老钱富人低调需求,根本看不出品牌。
  江稚尔翻遍了也没找到品牌logo。
  这让她该送哪儿去护理?
  男人看上去那样忙,似乎也不该为这事去打扰。
  正苦恼,身侧忽然——
  “喂。”
  她回头,眼前少年白衣牛仔裤,臂弯挎着个篮球,看来是打完球后正好经过,而眉间蹙着,不掩饰地上下打量她。
  这就是程嘉遥,程京蔚的侄子。
  江稚尔自然同他认识,同校,比她大一届,读高三,从前在一些宴会活动上碰到过几回。
  可算不得熟。
  “我二叔呢?”程嘉遥也听说了昨日葬礼上发生的事,似也有些不满。
  “他说要去外地出差几日。”江稚尔顿了顿,主动问,“你知道二叔这个西服是什么牌子的吗?”
  “干嘛?”
  “昨天沾了雨水,你知道哪里可以养护吗?”
  “这是德国高级手工定制,国内养护不了,得寄去德国总部。”程嘉遥无所谓道,“沾水了就扔了呗,一件衣服而已。”
  江稚尔指尖轻轻攥住衣服布料,没想到这样麻烦。
  可无论如何她也不能随意处置程京蔚如此昂贵的衣服。
  “能不能拜托你给我个地址,我寄去养护。”
  程嘉遥想说这么麻烦做什么,他二叔多的是西服,大不了重做一身。
  可话到嘴边,改口:“这就是你求人的态度?”
  江稚尔抿唇:“你想要什么报酬,我买给你。”
  “我缺你的钱?”程嘉遥挑眉,竖起一根手指,指了指自己,“你叫我什么?”
  “……”
  江稚尔疑惑:“程嘉遥?”
  大家都这么叫。
  更熟悉的朋友才会省略姓氏。
  他扭头就走:“不帮。”
  江稚尔急急拽住他:“你想让我叫你什么?”
  “你比我小吧?现在我二叔还莫名其妙要养着你了,你说你该叫我什么?”
  “……”
  小一两岁也叫小么……
  他们这些孩子自幼就认识,本就是当同辈相处的。
  只是眼下,不得不低头。
  江稚尔向来不会说话,嘴也不甜,别别扭扭脸都红了,才叫出一声:“嘉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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