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程嘉遥笑起来,接过衣服袋子:“行,我给你寄,妹妹。”
  “……”
  “还有。”程嘉遥折身,又竖一根手指,“记住啊,你欠我一次人情,你得替你哥巴结讨好咱二叔。”
  “……”
  总归先应了再说。
  江稚尔点头:“哦。”
  -
  江稚尔跟楚姨说了声,在外吃过晚饭后才回去。
  到门口时手机响起。
  江稚尔看着那串号码愣了愣,不自觉紧张,清嗓后接起:“二叔。”
  “在家吗?”
  大抵是来自长辈的压迫感,江稚尔产生一种“幸好已经赶回来了”微妙情绪,暗暗松了口气。
  “嗯,刚到。”
  “明天去上学?”
  江稚尔开门,看向被放置到鞋架上的粉色新拖鞋,顿了顿:“嗯。”
  “明早司机会提前在门口等你。”
  从前江家也配了两名司机,一名负责大人出行,一名负责送孩子。
  她和江琛虽是同校,可江琛无论如何也不肯同她一道,她都是搭公交去学校。
  江稚尔垂眼换鞋,眼睫颤了颤:“谢谢二叔。”
  “卧室里给你新放了盏夜灯,睡觉就开那盏,不伤眼。”
  一件件、一桩桩,都来得太好太妥帖,好到她都不知道该怎么去接受。
  也不知道该怎么说才能表示自己的谢意。
  还未开口,程京蔚那头便有人喊他,电话被匆匆挂断。
  江稚尔回房,便看见床头那盏云朵形状的夜灯。
  ……
  洗漱完,她爬上床,将卧室主灯关闭,摁亮那盏小夜灯。
  暖黄色的灯光柔和而温馨,恰好驱散卧室内的黑暗,像一朵绵软的白云,映入小姑娘清澈的眼眸。
  江稚尔窝在被窝中,只露出眉眼,静静看向温热光源处。
  她忽然觉得胸腔深处重重跳动了一下,像是有什么东西正破土生芽,带着细微又不可阻挡之势,如潮湿冬雨燃起生生不息的篝火,而后心脏向下坠入狂风骤雨中,响起猎猎风声。
  当时的江稚尔并不知道那是什么声音。
  雨声还是惊雷?
  其实都不是。
  那是16岁的江稚尔爱上彼时27岁的程京蔚的序曲。
  第4章
  江稚尔又做了个梦。
  她并非自幼就怕黑,而是后天造成的阴影。
  父母车祸去世后,她就被带到伯父伯母家生活。
  一开始,她并没有觉得自己被苛待,伯母还让她去学画画学钢琴。
  虽然偶有些偏心苛责,但这是人之常情,应该体谅。
  直到她后来无意中听见伯父伯母说话,才得知,让她学画画是想未来借着“早逝天才画家舒玉女儿”的噱头,打造她成为江仕博览公司下一个赚钱工具;至于学钢琴,只因现在显贵人家都追求艺术,若是能在这方面有发展,往后嫁给那些公子哥儿是加分项。
  当时江稚尔的国画和钢琴都已经学得很不错,老师们常惊喜于她的学习速度。
  而从那之后,江稚尔刻意敛其锋芒,国画中那让人称赞的神韵灵气不再,不过照猫画虎,更遑论个人风格。
  至于钢琴,她偷偷将那笔钱交到了隔壁的架子鼓兴趣班——当时没有任何力量的江稚尔唯一想到的叛逆和反抗。
  她不想借着妈妈的名号去如此功利地学国画,更不想出于顺从男凝视角的目的去学乐器。
  哪怕那些勇气并不足以支撑她告诉伯父伯母自己的选择。
  只是这事儿并没有瞒太久。
  后来江琛偶然从她包中找到一支鼓槌。
  山胡桃木,做工精致,把手处包裹一层植鞣革,刻了一串英文品牌名。
  江琛其实不知道那是架子鼓鼓槌,只是习惯性占有所有江稚尔拥有的东西。
  “你还给我。”江稚尔难得没有顺从屈服,于是江琛更将其当作宝贝,抱在怀不肯撒手。
  一来二去,动静引来唐佩雯。
  偏偏当时江稚尔正拼命去夺,江琛手滑没抓稳,两人随惯性齐齐摔倒。
  江稚尔摔进沙发,江琛磕到茶几。
  唐佩雯正好看到这一幕。
  那一下磕得重。
  唐佩雯尖叫,从楼梯跑下来,一边喊司机备车,一边愤怒地扯过江稚尔,将她直接锁进地下室。
  那天奶奶不在家。
  江稚尔只记得那个地下室漆黑无光,伸手不见五指,不知放坏了什么,有股异样味道,还有窸窸窣窣的声音。
  也许是老鼠,也许只是她太过害怕产生幻听。
  她跪在门口痛哭流涕,拼命敲门,恳求能够出来。
  当时她才10岁,什么逞强与骨气在恐惧下都成过眼云烟。
  可此时,伯父伯母带着江琛去了医院,家中保姆也不敢私自开门。
  一直到夜里十点,他们才回来。
  伯母哄睡了江琛,才打开地下室门。
  当时江稚尔已经哭哑了嗓子,被吓得生生发起高烧,倒在门口什么话都说不出。
  江琛刚缝了两针,伯母气还未消,居高临下看她,问:“江稚尔,你知道错了吗?”
  她怕了。
  她再不敢反抗。
  小孩儿的反叛轻而易举被终止,在长辈的权威下
  举白旗。
  她哭着不住点头。
  “错哪了?”
  她抽抽噎噎地说:“我不该欺负弟弟,也不该不好好学画画和钢琴。”
  ……
  那天的恐惧仍历历在目,以至于醒来时恍惚许久。
  恐惧还未退散,那盏小夜灯的橘黄暖光便和煦地平铺蔓延而来,如最轻柔的羽毛,稳稳托住了她不断下坠的心脏。
  抚过女孩儿曾经被眼泪浸透的伤口。
  -
  翌日。
  江稚尔下楼时司机便已经候着了,并非那夜来江宅接她的那位,是个生面孔。
  一见她便道:“江小姐您好,我姓李,是程总安排往后负责接送您上学和日常出行的司机。”
  江稚尔愣了愣:“您只接送我吗?”
  “是的。”司机递去一张名片,“往后您有事可以提前告诉我备车。”
  当这份好实在太多太多时是很难接受的。
  她心中念着这份好,珍惜这份好,但也实在不习惯,过往的经历总在告诉她,当一件事超出预料的好时,总会埋着更大的代价。
  江稚尔读的是当地私立高中。
  校门口不缺送孩子的各色豪车,但这辆上千万的阿斯顿马丁实在足够吸睛。
  江稚尔没想到,刚下车就会碰上江琛。
  江琛原以为是程嘉遥换接送保姆车了,心里正想不愧是程家的小公子,保姆车都用上阿斯顿马丁。
  却不想见到的是自己最瞧不上的妹妹。
  “江稚尔。”他出声。
  江稚尔没回应,背着书包快步往里走。
  江琛连忙追上去,跟在她身后:“你现在是厉害了,连我都敢不理了,喂,你到底给那程京蔚灌了什么迷魂汤,还让他给爸妈说以后不许再插手你的事。”
  江稚尔轻蹙眉。
  果然,伯父伯母周末没找她的确是程京蔚的缘故。
  “他可比你大十几岁呢,你知不知道外面都怎么传的?你真是连脸都不要了,真恶心,以后别说我们认识,我觉得丢脸。”
  她可从来没有说过他们认识。
  也根本不想跟他认识。
  江琛继续喋喋不休:“亏我爸妈花这么多钱养你长大,还给你交学费,白眼狼。”
  江稚尔终于还是停下脚步。
  很可惜,她是个道德感非常高的姑娘。
  哪怕伯父伯母在她身上花的钱,都是为了往后变现的投资。
  “我会还的。”她出声。
  “你怎么还?让程京蔚替你还啊?你不嫌那钱脏我还嫌呢!”
  “等我长大挣钱,我会把这些年伯父在我身上花的钱都还给他。”
  “切,就你?”江琛讥诮撇嘴,推她肩膀,“你怎么说都改不了你是个白眼狼的事实,白眼狼白眼狼白眼狼!”
  江稚尔被他推得往后踉跄。
  忽然,一只手横过来,打掉江琛手臂。
  程嘉遥皱着眉一脸不耐烦地看向江琛:“犯病就滚回家去,欺负女生干嘛?”
  程嘉遥顶着这个姓氏,学校里不止同学们高看他讨好他,就连家长老师也如此。
  江琛同样,但在江稚尔面前实在不服气,辩解道:“这是我姐。”
  妈妈常说,稚尔是姐姐,凡事都得让着弟弟。
  他欺负姐姐当然没问题。
  程嘉遥比江琛长三岁,也比他高不少,双手揣兜,挑眉,耷拉着眼,更为语出惊人:“哦,现在这是我妹。”
  江稚尔:“……”
  江琛原以为程嘉遥一定会特别讨厌这个闯入他家中的不速之客,没想到他如此轻易地接纳。
  憋着一团火不敢再多说,只好讪讪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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