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他手还抚在她后脑,顺势揉了揉:“有受伤吗?”
  江稚尔摇头,轻声:“没事。”
  江桂来连忙朝自己儿子脑袋打一巴掌,变了脸:“畜生东西,还不快跟你姐姐道歉!”
  江琛还不服气:“她也砸回来了!凭什么我道歉!”
  程京蔚下颌微抬,眯眼。
  男人即便年轻,可那由家世与能力堆砌的气场总能压人于无形。
  他没露出明显的情绪,也没有提高音量,始终慢条斯理,温和地质问,温和地将人逼至悬崖峭壁。
  唐佩雯也察觉变化,低斥:“快点!”
  江琛这才不情不愿,眼睛都没看向江稚尔,含糊不清地说一句:“对不起。”
  这是江稚尔第一次收到他的道歉。
  江桂来也跟着不住道歉。
  如今程老先生病重,也不知能不能活过今年,若程京蔚真顺利把控整个程臻集团,那他就是江家最得罪不起的人。
  程京蔚还未开口,电话响起。
  他垂眼,低声回:“知道了,马上。”
  江稚尔轻轻扯了扯他袖子:“算了。”
  他那样忙,不该把时间浪费在她身上,在这样的小事上。
  男人低眸:“有没有哪里受伤?”
  “没有,真的没事。”
  男人无声地拍拍她肩膀,没理会江桂来,看向另一边,姿态依旧八风不动:“厉校长,尔尔被他欺负显然也不是初次,她这能过,我这过不了,按校规该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
  而后再看向江桂来,礼貌地略一颔首:“江总,方才您太太说这是你们做长辈的教给尔尔最后一点做人的道理,既如此,那这也是我这做二叔的教给贵子的道理。”
  “在我这,事不过二,再有下次,我也不愿伤了程江两家的和气。”
  说罢,他便带着江稚尔离开校长室。
  初冬的天暗得早,天际灰尘一片,像是郁结着一层化不开的瘴。
  江稚尔走在他身后,视线中都是自己被牵着的手。
  她想叫住他问问他是什么时候回来的,也想认真跟他说句谢谢。
  可思及那盏小夜灯,思及他的维护偏爱,那一声“二叔”就无论如何叫不出口。
  男人那浑然天成的上位者气场并非只在刚才的场合起威慑作用,它也在时刻提醒江稚尔,他们之间的差距何止年龄,更是永远无法弥补填满的鸿沟天堑。
  男人肩宽腿长,她跟得有些辛苦,就像她也明白,自己此刻的心动终有一天必然酿出苦果。
  挖空心思,想不出其他称呼,依旧是那一声:“二叔。”
  “嗯?”
  “对不起啊。”她轻声说,“麻烦你了。”
  她的心思即便是用放大镜细细打量都不一定能发觉端倪。
  只敢将“您”改为“你”。
  男人温和安抚道:“你该早些和我说,要不是嘉遥给我打电话我还不知道这事。”
  江稚尔惊讶:“程嘉遥?”
  “嗯,你们关系不错?”
  也谈不上不错。
  但能明显察觉到,程嘉遥虽也是众星捧月的小少爷,但和江琛是全然不同的两类人。
  “还可以。”江稚尔低头,“他人好。”
  往后她若真的要同程京蔚一起生活,理应与程嘉遥处好关系。
  程京蔚侧眸看她,轻提了下嘴角。
  紧接着电话又来催了,今天有一个临时股东大会。他一早飞回来,却没想到刚落地就接到程嘉遥电话。
  程京蔚没接,挂断。
  “公司有个紧急会议,一会儿你先在我办公室休息。”程京蔚说,“开完会我带你去吃饭?”
  “好。”
  -
  司机径直开入公司车库,搭专用电梯上顶楼。
  电梯门打开,身着白色职业套裙的姐姐便迎上前,将文件递给程京蔚:“程总,这是法律部发来的集团股权分配相关资料和鉴定意见。”
  而后侧头看向江稚尔,温柔冲她一笑:“江小姐,您请跟我来。”
  她竟然也认识她。
  到走廊口,程京蔚去会议室,江稚尔则由秘书领至办公室。
  “江小姐,您在这先休息片刻。”
  秘书干练利落,“想喝些什么,茶、牛奶还是咖啡?”
  江稚尔坐在沙发,局促地环顾这偌大的办公室,身后就是十米长的弧形落地窗:“都可以。”
  “那我给您倒杯热牛奶吧,晚上喝咖啡容易失眠,您乳糖耐受吧?”
  “嗯,谢谢姐姐。”
  秘书姐姐笑:“江小姐太客气了。”
  江稚尔看着离开的秘书姐姐背影。
  她真的很漂亮很时髦,像电视职场剧中的顶尖白领,身形窈窕有致,踩着八公分黑色细高跟,迈步时自然摆胯,自信又优雅,推门出去时接起电话,几句话安排妥当工作。
  漂亮又利落,能力强,性格好。
  江稚尔不自觉低头去看自己,宽大校服,袖子上还有没掸干净的篮球印,更没有那般挥斥方裘的魄力。
  而程京蔚喜欢的人,大概只会是前者,而非像她这般事事都需要他照料保护的小孩。
  秘书姐姐很快就回来,将热牛奶与甜品水果放在茶几,接着又递来一块湿手帕,“您衣服脏了,若还有什么缺的,随时叫我。”
  妥帖到极致。
  江稚尔这才意识到自己刚才不自觉比较两人的行为,顿时产生些微妙的羞耻感。
  她不该这样。
  “谢谢姐姐。”
  “别客气,应该的。”
  -
  待秘书走后,江稚尔才打量起周围。
  其实程京蔚长年驻扎海外,很少在这间办公室,布置得也极简单,以黑灰商务风格为主,不过落地窗足够宽敞,丝毫不会觉得压抑。
  她拿出周末作业,弯腰认真写试卷。
  会议开得有些久,不知不觉解决了蛋糕与牛奶。
  出于礼貌,江稚尔将杯碟拿到外头去给秘书姐姐,出去后才发觉走廊空落无人,
  她便顺着走廊往里走,想找卫生间将杯碟洗净。
  忽地,她脚步一顿。
  听到从身侧房间内传来的争论声。
  窗内百叶帘虚阖,只透出影影绰绰的身形。
  一个年逾花甲的老人一头白发,语气不满地责备道:“无论如何,集团还有程乾这个长子坐镇,也不该由你来同我们谈判。”
  这意思程京蔚自然听明白了。
  程乾作为陈怀先长子,性格中庸软弱,老董事们当然希望由程乾接手集团,往后才可能逼宫让位。
  “集团向来不论长幼,方叔年纪大了,大概是记不清自己当初是如何从自己兄长处谋划股份,至于我同我的兄长,自然也会自行商量。”
  方叔登时睁大眼,声如洪钟地骂道:“程京蔚!我当初和你父亲打拼下集团江山的时候,你连话都还不会说呢!什么时候轮到你站在我们头上撒野了?!”
  “方叔。”
  男人走上前,拿起杯子慢条斯理为他斟一杯茶,“您多虑,整个程臻,只要一日有我在,就没有人敢在您头上撒野。”
  程京蔚将茶杯轻轻搁在桌上,俯身,他音量不轻不重,神色也堪称和颜:“自然了,只要有我在一日,您当年挪用公款的事就一日不会见得天日。”
  没料到陈年往事竟被晚辈用来威胁。
  方叔震惊得瞪大眼,气得人都在抖,竖着手指“你”了半天,最后还是偃旗息鼓。
  ……
  江稚尔站在窗外,意外听完全程,也第一次见到全然不同的男人。
  这更像外界传言中的程京蔚。
  能力卓越、城府深沉、雷厉风行,强大到令人生畏。
  也因此,程怀先重病,媒体却将注意力都聚焦在这个更年轻的儿子身上。
  “江小姐,您怎么到这儿来了?”秘书姐姐压低声,跑过来拉住她。
  江稚尔连忙道歉:“我想找卫生间洗杯碟,不小心路过这里。”
  “给我吧。”秘书姐姐弯腰,凑到她耳边轻声,“快走,这一屋子老头没一个好东西,咱们别被殃及无辜了。”
  江稚尔先是一愣,而后便弯眼轻笑起来。
  回到办公室,又回想起方才那一幕。
  原来那才是程京蔚这个年纪、这个地位每日需要面对的东西,争权夺利、勾心斗角,时刻提防有人踩上来,也时刻提防被人拉下水。
  就连方才的程京蔚都带着她无法理解、无法参透的陌生感。
  忽然,办公室门拉开。
  男人臂弯搭着件黑色大衣走进来:“抱歉,遇上些棘手的事,等饿了吧,晚餐想吃什么?”
  “都可以。”江稚尔说,“刚才那个姐姐给了我蛋糕,不饿。”
  男人勾唇笑了笑,温和而疏懒。
  已经全然没了方才步步紧逼、置人于绝路的模样。
  他很快收拾好文件资料,披上大衣:“走吧,尔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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