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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此刻的程京蔚似乎和平时很多时候都不太一样。
  江稚尔盯着他背影看了会儿,主动分享道:“从前奶奶在的时候,每年除夕我都会和奶奶一起布置屋子,奶奶字写得好,每年都会亲手写一副对联贴在门口,屋内就贴福字、买鲜花,烟花秀开始时整座城市的天空都会被照亮,将那红彤彤的福字也照得闪闪发光,特别漂亮。”
  小姑娘说起这些眼睛都亮晶晶的,少见地如此活络。
  可渐渐声音又低落下去——不管过去多美好多开心,奶奶都已经不在了。
  程京蔚转身:“今年除夕打算怎么过?”
  “什么?”
  他耐心温柔地说:“今年可以拜托尔尔帮我布置一下家里吗?”
  “当然可以了。”
  小姑娘笑起来,“除夕夜,你会回来吗?”
  “回,那日我大哥值夜,我晚些就会回来。”
  -
  于是剩下几日江稚尔都在憧憬除夕。
  而
  这去值夜比加班应酬更累,程京蔚时常日夜颠倒,白日睡下午起。
  出于礼貌,江稚尔也提过自己可以陪他一道去,可以替他盯几小时,也好多睡几小时。
  程京蔚只摸着她脑袋,说最近流感肆虐,她还是不要去医院当心染病。
  终于,大年三十,除夕了。
  江稚尔闹了闹钟,和楚姨早早去买了布置的道具,张灯结彩,忙了一整日,将黑灰主色的家装扮得红红火火。
  她还买了许多宣纸,拿毛笔蘸了墨,一笔一划写下对联。江稚尔写得一手好字,无论谁见了都会夸。
  楚姨也说:“这字真漂亮。”
  江稚尔笑:“从小奶奶教的。”
  赶在程京蔚回来前布置完,江稚尔终于长长舒了口气。
  楚姨做好晚餐便提前回去同家人过年。
  江稚尔独自一人坐在餐桌前,面对窗外灯火亮起的夜景,烟花秀还未正式开始,天际已断断续续升起不少四散的烟火。
  她就这么等着,明白程京蔚此刻在医院必定忙,也没打电话。
  直到钟楼音乐响起,成百上千柱烟花噼里啪啦骤然升空。
  整片天际瞬间亮如白昼,火光弧线细细密密接连坠落,如万千星河点点,美得无与伦比。
  江稚尔正打瞌睡,被烟花声惊醒,扭头看向钟表。
  已经夜里十点了。
  程京蔚还没回来。
  不是说今天不用值夜的么。
  手机就放在面前,翻来又覆去,始终没能打出那通电话。
  忽然,手机铃声响起。
  ——程京蔚。
  江稚尔连忙接起:“喂,二叔。”
  程京蔚没料到接那么快,停顿一秒,问:“还没睡?”
  在等你啊。
  “没,外面烟花太响了。”江稚尔轻声说,“你看见烟花了吗?”
  “嗯,看见了。”
  “那就好。”
  程京蔚勾唇,很温柔地说,“尔尔,新年快乐,早点睡。”
  他嗓音低低的,像贴着她耳畔缱绻低语。
  江稚尔垂下眼,心尖一颤一颤,也说不清到底是何种滋味:“二叔。”
  “嗯?”
  半晌,她鼓足所有勇气终于说出口:“可我想等你一起回来跨年。”
  话音未落,电话那头忽然传来极嘈杂的声音,喊声、快跑的脚步声、医院器械的尖锐声、一切的一切混杂在一起,在新年即将来临的时刻,汇聚成兵荒马乱的画面。
  有人匆匆跑来,气喘吁吁:“程总——”
  大年三十,程怀山过世。
  没能看到新年第一缕阳光。
  第11章
  程京蔚并没有跟江稚尔明说,只匆匆说自己有事便挂断。
  可江稚尔太熟悉医院里那般的声音了。
  奶奶去世时也是那样。
  电话挂断十数秒,她才从怔愣中恍然回神,猛地站起身,椅子腿在地砖摩擦而过,发出刺耳声音。
  江稚尔匆匆跑出家门,电梯门阖上,她才恍然想起除夕夜李叔也放假了,不该这时候去打扰。
  这一带是高档小区,四周香樟树僻静无声,就连出租车都没有。
  江稚尔手足无措,只能沿着主干道往最热闹的街区跑,跑跑停停,喘出的气都化作团团白雾。
  她知道自己即便赶过去也起不到任何作用。
  可她就是想在这时候能够陪在程京蔚身边,哪怕什么话都不说。
  跑过第三个十字路口,江稚尔终于拦下一辆出租车。
  “叔叔,去国际医学中心。”
  寒冬腊月,小姑娘跑得气喘吁吁,脑门都是细密的汗。
  司机本想问什么,听到是去医院便也明白了,什么都不多说,一脚油门踩到底。
  烟花秀还在继续。
  一簇一簇烟花接连升空,在天际绽放又陨落,夜幕中一团团一簇簇,极为震撼人心。
  江稚尔侧头看车窗外。
  小姑娘侧脸清晰得落在窗玻璃上,她下眼睑泛红,视线有些放空,思绪渐渐回到了奶奶去世的那一日,紧接着,又回到了更早之前,父母车祸身亡的那一日。
  ……
  当时,奶奶急匆匆告诉她要去医院一趟
  她还什么都不知道,也没听说谁生病,以为或许是陪奶奶去探望生病的远亲,便也没怎么在意。
  只是车上奶奶一直在通电话,语气焦急,却不肯多说什么,连带她也莫名焦躁起来。
  车快开到医院时,江桂来打来电话,电话那头说:“妈,您可一定得振作。”
  老太太忍了一路的眼泪一下涌出来。
  “湛生和舒玉都没……”江桂来没说下去,最后的最后化作一声叹息,“医生说,伤势太重,送来时就已经无力回天了。”
  司机将车停至医院门口。
  老太太推一把江稚尔,用了很大的力气:“尔尔,快,去见你爸爸妈妈最后一面。”
  当下的江稚尔也依旧没有实感。
  直到到手术室外,看到被推出来的已经被蒙上白布的爸爸妈妈,她甚至到这一刻还是无法接受,怔愣许久,连眼泪都没有,生生昏厥过去。
  等再醒来,大家都已经在忙碌地筹备葬礼。
  江氏未来继承人之一离世,仅留独女,白发人送黑发人,自然是当时天大的新闻,电视上反反复复播报。
  江稚尔就这么独自一人将自己关在屋内,电视新闻一遍又一遍播放。
  她大脑混乱。
  年纪太小,就连对死都没有个清晰的认知。
  唯一的心愿就是此刻能有个人陪在自己身边。
  她好害怕。
  -
  “小姑娘,到了。”司机说。
  江稚尔从过去回忆中回神,付了钱,跟司机道谢,急匆匆下车,跑进医院。
  等到了这儿她才反应过来自己连病房几楼都不知道。
  不过好在闻讯赶来的不止她,还有不少财经媒体。
  江稚尔跟着那群“扛枪拿炮”的记者往楼上跑,到八层,整条走廊却都已经封锁,进不去,只剩挽联菊海放不下,都堆到了楼梯间。
  江稚尔也被拦下来。
  就在这时,忽然有人拽住她手臂,将她拉到一边:“江小姐,你怎么过来了?”
  她回头,是上回在程京蔚办公室见过的秘书姐姐。
  江稚尔眨眼:“姐姐,我二叔在里面吗?”
  “在,我带你进去。”她拉着江稚尔手走另一条私人通道,压低声,“不过来悼念的人不少,里头有些乱。”
  江稚尔点头。
  程老爷子除夕逝世,这样的节点,这样权势滔天的人物,无论虚情或假意,赶来吊唁的人自然不计其数。
  走入八层走廊,随处可见身着黑衣悼服的人,叹息的、垂眼抹泪的、到处都弥漫一股过分沉痛的气氛。
  也显得江稚尔因为匆忙而随意抓起的白色羽绒服格外突兀。
  到病房外,还未开门便听到里头低低的啜泣声。
  推门,病床边里三层外三层聚满了人,江稚尔一眼便看到程京蔚背影,他低着头,正听身侧长辈的垂泪低语。
  秘书低声唤了句“程总”。
  程京蔚回头,看到江稚尔还是十足愣了下。
  “你怎么来了?”
  男人的状态比她想象中要好许多。
  哪怕眼底的血丝略显疲惫,可依旧西装革履,发丝也一丝不苟地规整利落,他得体而不失礼数地招待前来吊唁的宾客,细致不容差错地安排后事,没有手足无措,也没有悲痛欲绝。
  在这样沉寂的氛围中,男人身上成熟冷静的气质更显,也让江稚尔深切地明白,她所担心的那些并不会从程京蔚身上流露,而她的陪伴于程京蔚而言也毫无用处。
  这一刻,她终于明白那十年光阴所带来的差距。
  以至于此刻那句“我担心你”也说不出口。
  那十年的差距让她的关心变得没有任何实质用处,反倒是她在如此境地还要给程京蔚添麻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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