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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那群洋佬最注重隐私问题,即便我们的产线没问题,也可能不分青红皂白遭到抵制,更怕海外供应商会联合断供。”程乾说,“阿蔚,我知道方叔在那一带有些投资,如果后续情况继续恶化,我们可能真得考虑向他求救。”
  方叔,程氏集团老董事了。
  仗着当初和老爷子一起打天下一直不安分。
  “求救。”
  他轻描淡写重复,而后轻笑一声,“方宏志既然能做出这些,他就算好了趁火打劫的主意。”
  察觉他话中冷意,江稚尔诧异地仰起头。
  男人神色并不凌厉,相反,跟往常一样温和儒雅,可地位高下已然明了,
  程京蔚注意小姑娘的视线,不着痕迹地将伞朝她愈发倾斜,手臂紧紧贴着。
  手机中,程乾许久未出声,程京蔚也不急。
  那双被雨水泥点弄脏的皮鞋终于走出那条泥泞小路,像是一道分割线。
  身后是破败的旧城区,身前是光怪陆离的名利场。
  他终究要回到后者的世界。
  鞋尖不留眷恋地稳稳踏过斑马线,溅起细小水花,他继续一往无前。
  程乾在这时终于开口:“是方叔……可你刚才不是说还没查出来吗?”
  “产线、技术部、公关部都连轴加班,的确还没来得及查,但我不蠢,这人既然肯花心思布这一盘风险极高的棋,必然是贪图背后巨大的利益。”
  程京蔚始终淡声,极平静的叙述语气,“我只是抱有侥幸心理,想或许与你无关。”
  程乾哑然,长久无声。
  到此刻,他深知自己从未上过程京蔚的赌桌,也从未真正拿到足以与他抗衡的筹码。
  事已至此,他理应与程京蔚彻底撕破脸,同方宏志一道与他争个头破血流誓不罢休,他回不了头了,程京蔚也不会再给他回头的机会。
  可老爷子说得对,他自幼就过于中庸,成不了大事。
  说到底,他是不信程京蔚斗得过那老谋深算的方宏志。
  “阿蔚……”
  程乾压低嗓音,“我从未奢望独占程臻,我只是怕,怕你终有一天,羽翼渐丰,会报复我……否则我也绝不会答应方宏志的提议。”
  程京蔚没
  说话。
  程乾却在沉默中持续被激起一层层冷汗,情绪堆积,最后骤然爆发:“你就敢对天发誓你从未恨过我吗!?你在国外那么多年,每年过年都没能回来,难道我什么都不做,你就真的愿意放过我!?”
  “原本我仍是叫你一声大哥的。”
  男人声线平稳,淡声道,“程乾,我本想看在嘉遥的份儿上不对你赶尽杀绝。”
  波澜不惊的一句,电话那头程乾却忽地失魂跌坐下来。
  紧接着,电话便被挂断。
  程乾独坐昏暗一片的客厅,脑海中盘踞的都是那年大雪纷飞的除夕。
  -
  尽管程京蔚始终情绪平静、声线平稳,可江稚尔还是听见了那头程乾的疯魔质问。
  大家族各有各的秘辛,而程京蔚和程乾之间也并非如表面那般平静,如今暗涌终是掀起巨浪。
  江稚尔不敢多问,只悄悄抬眼打量他。
  程京蔚收起手机,垂眼:“走吧。”
  “嗯。”
  顿了顿,江稚尔抬起手,握住他握着伞柄的手背。
  男人的手宽厚又大,而小姑娘的手又那样小,覆在上面显得那样怪,可她还是紧紧握着,指节都用力,似是为了给他带去力量。
  程京蔚看向那只白皙的手,露出一截细到过分的手腕。
  途经便利店,他买了瓶水。
  出来后便立在便利店窄窄的屋檐下,雨帘在眼前落下,他眼底黑沉一片,褪去平日的温和表象,显得过分冷冽疏离。
  也或许,这才是他的本质。
  忽然,他淡声唤:“尔尔。”
  “嗯。”
  江稚尔回头,发丝扫开一个弧度,划破昏黄路灯,又沾染上湿漉漉的水汽,她清泠泠地看向他眼睛,轻声问,“怎么了?”
  程京蔚多看了她两秒,而后移开视线,仰头喝了口水。
  “当初我说,你奶奶对我有恩,她有跟你提过是什么恩吗?”
  江稚尔摇头。
  其实她后来也想过,奶奶临终前和程京蔚通的那通电话,也许只是想让他能在关键时候替她撑腰罢了,只是程京蔚太看重那份恩,才会愿意如此将她悉心养在身边。
  程京蔚淡淡开口:“那时我还很小,大概八九岁吧,除夕夜回不了家,身上也只一件单衣,那年冬天又那样冷,我本以为自己会冻死在那年除夕。”
  江稚尔愣住。
  当年的程家小少爷,自然该是众星捧月,无论如何不该沦落至此。
  “好在后来我碰上你奶奶。江老太太素来不喜名利场合,所以其实她也没认出我到底是哪家的孩子,可她还是领我进了屋,给了我一碗热粥喝。”
  风雨又起了。
  斜打下来,迷了眼,又像是那日强忍未落的眼泪。
  只是江稚尔没有想到,能被程京蔚记那么多年、如此郑重其事称作“有恩”的事,不过是这样简单渺小的往事。
  “只是这样吗?”江稚尔问。
  程京蔚笑道:“尔尔,那碗粥于我而言从来都是不可多得的。”
  江稚尔不知道该说什么。
  明明男人位高权重,站在整座城市的金字塔顶,明明他已有翻手云覆手雨的本事,明明数不清的人想要攀附讨好。
  可也许,正因如此,那碗寒冬中的粥才会如此不可多得。
  “就像我父亲走的那天,也是除夕夜,你为我煮的那碗粥,也同样是那天支撑我的力量。”
  所以当时他说,尔尔今天已经帮我很多很多了。
  江稚尔是那夜帮他最多的人。
  也是从那一刻开始,江稚尔于他而言不再是恩人的孙女那样简单,他开始真正对她好,希望自己能护她一生顺遂、没有忧愁。
  “可是……”江稚尔顿了顿,轻声询问,“那时候你为什么回不了家。”
  她想起方才程乾电话里说的——你在国外那么多年,每年过年都没能回来,又想起年关时程京蔚望着窗外落寞肃然模样。
  一切都一切,似乎都隐隐告诉她,那年除夕一定发生过些什么,或许还和程京蔚为何一直在国外有关。
  而程京蔚也随着这声问句,思绪一下被拉至将近二十年前。
  他原以为自己已经不在意。
  他原以为自己不会同任何人分享那段往事。
  程京蔚垂眼,淡声开口:“原本,除了程乾,我还有一个二哥。”
  -
  都说孩子是寄托着父母的爱意诞生于世的,那么程家二代这三个孩子便记录着父母爱意的生长与消亡。
  程怀先和沈青因联姻结合,程乾出生于家族繁衍需要,程屹石出生在二人最相爱之时,而程京蔚则是诞生于相看两厌之际。
  理所应当,程屹石承载着二人最深厚的爱与希冀。
  更何况程屹石没有程乾的庸碌,也不似程京蔚那般沉默寡言,因此自幼就被看作家族继承人培养。
  他也争气,读书时成绩名列前茅,待人接物又和善得体,待兄长尊敬,待兄弟友善,成了维系家族表面团结恩爱的标识。
  沈青寄予他太多太多的爱。
  当时程怀先早已在外流连,于是程屹石便被寄予了更多期望,好像只要有他在,程家就散不了。
  可普通人家的偏心就能让孩子心生怨怼。
  更遑论这样的大家族。
  程乾恨透了程屹石,恨透了明明自己才是长子却频频被分去关注,恨透了父母的偏心,更恨透程屹石那假惺惺的笑脸。
  所以程乾不可自控地去想,如果、如果没有程屹石,是不是他就能拥有本该属于自己的一切。
  那年年关,一家五口受邀去临市参加公益晚会。
  晚会结束后便在当地多玩了几日。
  订了晚上回南锡的机票,白日里程怀先找故友去喝酒,沈青则约了当地知名的美容spa,而三个孩子则一块儿去爬山。
  临行前,沈青嘱托程屹石,照顾好哥哥和弟弟。
  只是到了缆车处意外走散,程屹石和程乾先上了山。
  当时程京蔚年纪尚幼,但到底是受精英教育长大,依旧镇定自若,搭乘下一班缆车继续上山。
  他原以为会在山上看到等待他的两个哥哥,却没想到就此失散。
  以程屹石的性格,应该不会留他一人前行,跟父母也交不了差。
  他便想着也许是在附近暂时歇脚或去卫生间罢了。
  只是竟真的没有再找到他们。
  那座山林景点向来是生态原始闻名,没有铺石板路,小径都是自己开辟的,程京蔚独自一人在山林中寻人,渐渐地也失了方向感,迷路了。
  太阳下山后山中霜寒露重,身上的衣服已难以抵御寒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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