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她和周以珩同时抬眼看去。
男人站在汹涌人潮中,身量优越,衣着得体,依旧那么耀眼瞩目。
明明只半月未见,可此刻在江稚尔眼中却如电影画面中,周遭虚化,一切都如时过境迁。
程京蔚并不知江稚尔此行还有周以珩陪伴,先是一愣,喉结滚动,而后恢复如常,只轻轻眯起眼。
周以珩也看着他。
他抬手,顺势接过江稚尔的行李箱栏杆往外推。
“二叔。”
“程总。”
二人同时开口。
“我来吧。”程京蔚从周以珩手中接过行李箱。
他下意识想抬手揉揉江稚尔头发,但又顾及此刻关心更需分寸而停手。
今天日头烈,程京蔚将衬衫袖子卷至小臂中段,劲瘦有力,青筋凸显,他俯下身,将行李箱放入车内。
“尔尔,上车吧。”
而后他转身,看向周以珩,“这几日麻烦了。”
很少有人能在程京蔚的注视下保持直视,而周以珩却就这么同样看着他。
两人都是聪明人,心知肚明,周以珩也笑着同他打哑谜:“怎么会是麻烦,我和尔尔本就是朋友。”
说罢,周以珩手撑在车顶俯身,同车内的江稚尔说:“尔尔,开学订机票一起。”
他晃晃手机,示意电联。
江稚尔“嗯”一声。
周以珩关上车门,向程京蔚颔首:“一路顺风,程总。”
……
程京蔚上车,驶离机场。
“清大怎么样?”男人率先开口,打破沉默。
“学校很大,风景很好,碰到的一些学姐学长们也都很和善。”江稚尔含着淡淡笑意答。
“这些天你都和周以珩在一起?”
江稚尔指尖无意识掐入掌心:“嗯,在学校碰见的,他带我逛了逛。”
其实她和周以珩见面的时间并不多,多数时候她都待在酒店,或自己在城市内闲逛散步,只偶尔才答应周以珩一起吃饭。
但江稚尔没有多解释,没必要。
程京蔚抿唇。
他知道自己不该对此觉得恼火嫉妒,他没资格,可那股邪火横冲直撞,没有章法。
沉默下来后,程京蔚点开车载广播。
即便已是七月中旬,广播内容还是关于今年高考的相关资讯,包括南锡市各高中升学率。
江稚尔靠在副驾驶车座,侧头静静看着窗外。
她从前一直担心,告白若是失败,她和程京蔚连过去的关系都维系不了该怎么办。
可事到如今,她才发现,当她真的下定决心不会再喜欢他、不会再痴人说梦,她也不再会在意那些。
她和程京蔚的关系其实从一开始就该这样。
他作为长辈抚养她,也救她于江家水火,而她需要做的便是敬他,长大后努力回报他,尽自己所能,便足够。
她在北京的夜深人静处哭了许多次,可现在坐在程京蔚身边却已经很平静。
她想明白了。
就像她和周以珩说的那句,我的爱可以被拒绝,但不能被轻视。
就像程京蔚和她说过的,这个世界上没有任何一个男的值得她失去自我,自轻自贱。
即便那个人是他也一样。
直到广播内播放的音乐打断江稚尔思绪。
依旧是那首王菲的《暗涌》。
程京蔚从前就听明白了这首歌中的隐晦,只是未将其中情愫与自己挂钩。
如今再听,所有隐晦都有了答案。
为什么“我的命中命中,越美丽的东西,我越不可碰”。
为什么“就算一屋暗灯,照不穿我身,仍可反映你心”。
为什么“曾多么想多么想贴近,你的心和眼,口和耳亦没缘分,我都捉不紧”。
为什么“没理由,相恋可以没有暗涌”。
程京蔚抬手,关闭广播,声音戛然而止。
车内再次陷入寂静。
-
程京蔚将车驶入地下车库。
他将行李箱拿下,朝电梯口走去。
江稚尔从他手中接过行李箱,开口道:“二叔。”
他垂眸,嗓音发哑发干,以至于那声“嗯”也显得干涩。
江稚尔仰头,静静看着他眼睛。
从前她很少这样,多数时候她说一半就会低下头,她很容易害羞也很容易脸红。
程京蔚再次意识自己的后知后觉。
他早该发觉的。
只是现在,江稚尔不一样了,她坦荡、干净,眼眸清澈而不含任何有关情愫的色彩。
她对他只有那一个秘密。
当秘密被戳破,她在他面前就已无坚不摧。
“你工作忙,我自己上去就好。”江稚尔说。
程京蔚喉结滚动:“没事,今天不忙。”
江稚尔知道,他没有一天是不忙的,但还是任由他将行李箱拉杆重新抽回。
电梯显示屏上数字往上跳动。
江稚尔仰头,静静看着不断向上跳跃的数字,这心境有几分像她初次来这里时,她也一样看着这数字出神。
进屋,程京蔚直接将行李箱拉到她卧室门口。
“谢谢,二叔。”江稚尔说。
程京蔚不自禁蹙眉。
她打开房门,“那我先回去了。”
“尔尔。”他出声叫住她。
“嗯?”
“我们聊聊吧。”
江稚尔一顿,但也并未表露出为难的模样,很自然地点头:“好。”
是该聊一聊的。
他们不可能一直这样揣着明白装糊涂。
聊完就好了。
他们的关系就可以退回该在的位置。
程京蔚打开一旁的柜子抽屉,取出录取通知书给她:“这是你不在这几日寄来的录取通知书,同天寄来的还有你们高中百日誓师大会上写下的心愿,我一开始误以为是工作信件,所以擅自拆开了。”
江稚尔愣了愣,反应过来他指的是什么。
甚至大脑放空数秒,才回想起自己写下的心愿又是什么。
相隔并不很久,她却已经很难体会自己当时写下那句“我希望,自己能成长为优秀的大人,能成为和程京蔚一起并肩前行的人”的心境。
“我很抱歉,尔尔,我从未发觉,在看到那句心愿时太过震
惊,为了证实心中猜测,还看了你的日记。”
“啊,没关系。”
江稚尔不在意了,她在最开始记录时还想过,若哪日真的能和程京蔚在一起,她要将这本日记给他看。
而现在,既然已无可能,那本日记也就不重要了。
江稚尔笑了笑:“是我造成的困扰,没事的。”
程京蔚想过自己坦白后江稚尔的反应。
她会生气吗?会哭吗?还是只是红了眼眶?
却唯独没想到会是如今这般,她平静地宽慰他没关系,能够理解自己造成的困扰,甚至还对他笑。
这让程京蔚真切地认识到,江稚尔是想彻底放下过去那段荒诞的情感,或者说,她已经放心,已经不再在意。
他应该觉得如释重负才对。
可是,为什么他更加不甘?
“先坐下来吧。”程京蔚说。
江稚尔将行李箱推入卧室,关上门,在餐桌边坐下。
而程京蔚则到餐柜边,打开咖啡机,新磨了一杯咖啡,放入奶和方糖,走到江稚尔面前,递给她。
江稚尔抬眼,视线落在那杯咖啡。
她鼻腔很短暂地涌上一股酸涩。
“太苦了,我喝不惯。”江稚尔说。
“我加了糖。”
江稚尔低着头,两指捏起那细细的银质汤匙轻轻搅拌,让方糖尽快融化。
可她最终也没喝一口。
“二叔,其实加了方糖的咖啡我也不是很喜欢,虽然能掩盖些许苦味,但苦味还是在的。”
她低着头边搅拌边轻声说,“我更爱喝甜的,像奶茶、果茶,加椰果或芋圆,其实我一直都只喜欢喝这些,即便强求也改变不了什么。”
程京蔚沉默,明白她意有所指。
“尔尔。”
他嗓音略带艰涩地开口。
曾经,程京蔚只想粗暴扼杀那不该开始的情感,他向来只重结果不在意过程。
直到他看到江稚尔的心愿和日记本,他想,作为尊重,他也该坦诚地告诉她,自己拒绝的理由。
“我从来没想过你对我的情感开始得这样早,所以那晚,我用如此戏谑散漫的态度一笔带过,是我的不对。”
在这一句中,江稚尔攥着汤匙的指尖一下收紧用力。
她的情绪也终于产生了今日第一次真正的波动和裂隙。
她企图用冷漠与放弃藏起自己的委屈和不甘。
可当程京蔚掀开那纸纱窗,她就再忍不住那些委屈、那些不甘。
她偏过头,看着电视机柜上那束新鲜百合,无声地流泪,顺着脸颊凝在下巴,一滴一滴坠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