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明天中午。”
“那今晚呢?”
“没什么事。”
“我陪你去学校逛逛吧。”江稚尔说。
程京蔚却皱眉。
他明白江稚尔当初那句“一切都结束了”有多决绝,而此刻的邀约并非意味她改变心意,反倒更印证,她回到了作为晚辈的角色所在。
程京蔚忽然想到自己刚把她带回家的时候。
她曾想将银行卡交给他作为报酬,问及原因,是自己从前花过江家伯父伯母的钱,就没有资格指责他们对她所做的一切。
作为接受恩惠的晚辈,她向来将这清晰划定为受之有愧。
所以,她才会抱着那接近于“讨好”的心思,照顾他的感受。
她这么做,无关心动与喜欢,只因他对她保护照顾,她受之有愧,便礼尚往来。
程京蔚在这一刻,才真切地感受到江稚尔正离自己远去。
不会再如从前那般对他展现出娇俏模样,也不会再如此笃定坚定地告诉他,你永远是我的第一顺位。
他也在这一刻真切认识到,他人生中出现那么那么多人,阿谀奉承无数,唯独江稚尔说的“我永远都站在你这边”,是他笃信。
他明白这一切,可他还是说:“好。”
-
江稚尔给凌茴发了消息,又拜托周以珩结束后送凌茴安全回宿舍。
深夜的清大并不寂静无人。
有刚刚运动完回来的,也有结伴归来的,图书馆内依旧灯火通明。
江稚尔领着程京蔚,给他介绍了自己住的宿舍楼、平时上课的教学楼、最常去吃的食堂。
男人的身形容貌无论出现在哪里都足够招眼,频频引人回首。
校园太大,江稚尔这两个月都还没逛遍,只介绍了自己时常活动的区域,而后去便利店买了两瓶水。
两人在草坪上的长木椅坐下。
程京蔚拧开瓶盖,递还给江稚尔。
江稚尔愣了下,接过:“谢谢二叔。”
他又拧开另一瓶,仰头喝一口:“还适应吗?”
“嗯,都挺好的。”
其实这话他在手机上也发短信问过,可依旧想亲耳听她说一句。
“刚才,你和周以珩——”程京蔚喉结滚动,想找一个合适的措辞。
江稚尔双手捧着那瓶由他拧开的矿泉水,主动道:“他刚才跟我告白了。”
静谧的深夜发出些细微的声响,是他突然攥紧的指尖挤压矿泉水瓶。
很突兀。
宣告他隐藏的情绪。
“我没答应他。”
好在,江稚尔下一句便给了他氧气。
程京蔚侧头,没出声,不自禁将自己的呼吸也放缓放轻。
“二叔,你说我会遇到和我年纪相仿、经历相似、珍视我爱护我的人,周以珩好像就是这样的人。”
江稚尔轻声道,“也许等哪一天我真正调整好我自己,我就会和他在一起,所以——”
所以,你不必担心。
她想这么说,却又觉得多余,便停止。
程京蔚久久未等到下一句,开口:“所以什么?”
江稚尔心尖儿却在这一句中被隐隐的气恼抓住了。
明明是你拒绝我,明明是你轻视我的爱,你根本不在意我的答案,又为什么要这样不顾我感受追问到底,
这不是欺负人是什么?
江稚尔抬眼看向他。
小姑娘逼迫自己也拿起成年人冷漠的武器,装作什么都不在意,淡声:“所以,我不会让你觉得困扰的。”
程京蔚喉结滚动。
他想解释她从不是自己的困扰。
江稚尔喝了一口水,沉默片刻后,轻声开口:“这些年,很多很多事情,我都没来得及告诉你一声,谢谢你。”
程京蔚看着她平静而笃定的侧脸。
他那些因繁复交织的混乱情绪与情愫而产生的头疼在这一刻消失了,脑海一派清明。
他清楚江稚尔这句谢是什么意思。
是各归其位,是要正式跟过去说再见。
哪怕他看似处于这段关系的高位,哪怕他始终勉强维持住清醒自持,可只有程京蔚知道,他在江稚尔十八岁生日之后就被困在原地。
清醒自持的同时,他内里却不断被更深更暗的情绪蚕食。
他不断懊悔,不断想推翻一切。
他们的关系越是一潭死水,他就便越被两相矛盾的情绪吞没,无法前进,也无法后退。
而那个为他哭过无数次的少女,化作悬在他头顶的达摩克里斯之剑,随时都能对他下达处决。
他想说些什么,却第一次这样词穷,不知道该怎么表达。
而江稚尔起身:“走吧,二叔,宿舍马上就要熄灯了。”
……
程京蔚将她送到宿舍门口,目送她消失在楼道,而后独自转身离开。
驱车回酒店,他点了支烟,手腕垂在车窗,晚风愈发吹乱思绪。
理智与真心打斗。
他越来越不知道自己到底想要什么。
可无论他想要什么,似乎都已经没有决定权。
在一段关系中,准备离开的人永远占据主导位。
-
翌日,江稚尔上午满课,没有去送机,给程京蔚发了信息:「一路顺风,二叔。」
而周以珩也同样说到做到,正式开始追求江稚尔。
他实习工作繁重,不能时常来校,却也日日不忘送甜品与吃食过来,都是北京最火最难预约的店。
宿舍四人都有份,凌茴站在体重秤上,捏着新长出来的小肚腩,哀嚎道:“珩哥这追人追的怎么还误伤我!胖了四斤二两!”
江稚尔在一边笑,并不反驳什么。
她承认周以珩的追求,也接受周以珩的追求。
周以珩说会帮她走出来,她也一样很配合。
“不过尔尔,你到底打算什么时候答应珩哥?”凌茴问。
江稚尔还未回答,她又自顾自道,“不对,你还是让他多追一会儿,男人就得费尽心思得到的才会珍惜,就算是周以珩也免不了俗,你可得忍住啊!有骨气!”
她们都默认最终他们一定会在一起,也默认没人能够拒绝周以珩。
-
秋去冬来,时光飞逝。
上了大学后,连时光似乎也要快得多。
北京下第一场初雪时,周以珩来宿舍楼下接江稚尔吃饭。
吃的是法餐,北京新开的店,整个装修风格都很有法式风情。
周以珩同她介绍:“这家老板是南锡人,我每回回南锡都去吃,总算是开来北京了。”
“在南锡我也吃过一回。”江稚尔看着罗马柱上的店名,这是她和程京蔚第一次一起吃的店。
不知是换了菜单,还是北京与南锡的菜单本就不同,菜式和江稚尔印象中很不一样。
……
而与此同时的另一边,宴会厅内人头攒动,觥筹交错。
若说从前程京蔚刚接手程氏集团,还有人远处观戏,现在他就成了实打实人人需要笼络的资源,敬酒捧杯,酒杯都没放下过。
晚会正式开始,程京蔚作为行业代表压轴发言。
他本就不喜这类晚会,此次碍于人情出席,结束后便同许致言一行较熟悉的去了偏房包厢。
忽然,许致言那头发出一声“我靠!”
程京蔚侧头。
许致言将手机递去,好友发来一张照片,是江稚尔同周以珩在餐厅吃饭的合照。
“尔尔和这周以珩真在一起了?”许致言惊诧道,“不是,哥们,你不是答应过我吗,千万不能让他们在一起!”
许、周两家这么多年的竞争对手,要是尔尔和周以珩真在一起了,那许家以后的路可该怎么走?
“单方面,没在一起。”
许致言摊手:“都约着吃饭了,这不迟早的事儿吗!说不定今晚就确定关系了!”
许致言简直眼前一黑,都已经去西餐厅一块儿吃饭了,在一起还能远吗?
那周家老爷子虽不是个和蔼可亲的,眼界也高,但借着程臻集团这条线,恐怕都会多方努力促成二人早日结婚。
朋友在这时又发来一张周以珩朋友圈的截图。
照片中,是江稚尔坐在车副驾,镜头侧边是一大捧粉色芍药,花苞巨大艳丽,自带珠光宝气感。
配字:「尔尔说,这是她收到最好看的花。」
程京蔚一顿,恍惚间想起自己曾送给她、又被自己遗忘的那束玫瑰。
也难怪江稚尔这么说,那束玫瑰真论起来也压根不算是“送”,如今可不就是她收到最好看的花吗。
他忽地喉间发干,借着淡淡酒意心口腾起懊悔之感,来势汹汹。
理智也一并岌岌可危。
他那引以为傲的自制力在这一刻不值一提。
许致言还在一旁无意中添油:“阿蔚,你也不提前知会我一声,这不明显两情相悦呢吗。”